《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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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弦-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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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该错杀林仁肇……」

当初,当初能有多少个当初?如今,如今又有多少个如今?

凄凄迷迷的心绪偷偷垂挂红泪,斜月袅袅西沉,别离,别离,遍地梨花遮不住春风鸩杀,李煜想起了赐死林仁肇那天,天空灰灰濛濛一片,素来威风的大将军被 押解到澄心堂下,手脚绑缚,褪去战袍的武将便似失了鳞的龙,咬牙切齿,瞠堂怒目,只是凛凛傲气还在,眼中透着不服输的倔强神色。

『林仁肇,你可知罪?』

『臣何罪之有?』

『私通宋使出卖朝廷军机,执掌兵权渎职贪图富贵。光这两条罪名朕就足以将你满门抄斩,九族连坐!』

『臣冤枉!臣冤枉啊!我林家一门忠君爱国,何来出卖军机之说?定是宵小作祟,陷害忠良,国主切莫听信!』

『宵小?你说韩王是宵小?』

『韩王?臣与韩王交好,他怎会无故造谣,陷我于不义?』

『这是韩王的亲笔信,你自己看看吧。』

林仁肇细细读来,背后冷汗一片,李从善在信中指证历历,说他与私赠画像媚宋,与镇南大将军曹彬已经联络妥当,只要大军一到,立刻开城,金陵不攻自破,事成后立即至汴京面见赵匡胤,锦绣前程,荣华富贵,世世代代永享不尽。

『臣…臣不知怎会有如此谣言……』

『谣言?韩王是朕的亲弟弟,哪里是谣言?根本千真万确!』李煜勃然大怒,左右蜂拥而上,大刀架在林仁肇颈子,只待君王一声令下,当场格杀,血溅澄心堂!

『国主!臣赌上全家性命为大唐尽忠,怎么可能谋反?这其中定有误会,请国主明察!』

『没有误会,从善不过如实禀告。』

『国主就没有想过,韩王本身也遭人蒙蔽,这是宋国使的反间计,旨在夺臣兵权,要我江南没有将军,不能防范?』

『林仁肇,你虽骁勇善战,但也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即便没有你林仁肇,我江南也不至没有人才,朕已经做好应变之策,由皇甫继勲代替你的职务,防守边 疆。』说着一挥手,裴厚德端着一个盘子,里放着一杯一瓶,雕饰精美,质地绝佳,高举至林仁肇眼前,轻声道:『将军一路好走。』

『国主要赐死微臣…?』

『不错,朕念你镇守边疆多年,特别留你一个全尸,算是仁至义尽。』

『哈哈…哈哈哈……』林仁肇仰天长笑,喟然而道:『枉我林氏一门忠烈,如今遭此祸端,天道何其不彰!』说着面色一变,淬出一口唾沫,指着李煜恶言相 向,怒不可抑,『昏君,你听信奸佞,乱杀忠臣,我大唐多年基业葬送在你一人手里,何其无辜!我看你千秋万岁以后,拿什么面目去见先帝!』

『来啊,灌他喝酒。』

『昏君!你这比夏桀、商纣还要无能的昏君!来日金陵城破,你跪在赵匡胤面前摇尾乞怜时,千万不要后悔自己所作所为,后悔自己昏庸愚昧识人不清,后悔我林仁肇为江南流过的每一滴血!』

框啷──!

碎了一地冰冷,糖液入腹,魂断九重天。


* * *


高耸的城门伫立风中,宋字军旗遮蔽天际。李煜赤裸着上半身,周嘉敏亦穿着素色白衣,两人互相搀扶,双双走至城门外,迎上宋军彪悍的铁骑。

长江江岸分成两列,一边以曹彬为首,身后是樊若水、潘美、江正、郝守睿等人,另一边以李煜为首,身后是周嘉敏、窅娘、徐游、张洎、陈乔等人。一唐一宋,一衰一兴,曹彬骑在高高的俊马上,翻身而下,李煜突然拜倒,身后众臣亦跟着跪了一片。

「罪臣李煜愿归降大宋皇帝赵匡胤陛下,此为江南国玺,请将军查验。」

「国主快快请起。」曹彬是谦谦君子,温和敦厚,仍以君王之礼待之,李煜心下感动,一眶热泪险些溢出,周嘉敏紧紧握着他的手,天亡我也,非战之罪,她不要他做霸王,更不想自己做虞姬。

此处除了曹彬之外,就以樊若水身分最高,他是皇上义弟的事已经证实,眼下虽无官职,可众人不敢稍有怠慢,深怕得罪了这位即将封爵的王爷。

「我说…江南国主啊……」樊若水穿着一身白色丝质,手上拿着紫竹萧,头上系着漂亮的发髻,脚上穿着双黑靴儿,颇有纨裤子弟的架式,「人人说你是天下第一才子,不知能否效法晋代曹子建,七步内作一首诗给本公子瞧瞧?」

「朕……」说到一半,樊若水仰天大笑,「朕?你还配用这个称谓吗?这是皇上专用,世上只有我义兄一人衬得起这个字,你也敢自称?分明是以下犯上,藐视皇权!」

「樊公子…请听小僧一言……」江正虽然是赵匡胤安插在江南的一着棋,可遁入空门多年,渐渐潜移默化出良善本性,加之李煜对待僧人极好,不免为他说话。 谁知那樊若水毫不领情,比天上的月亮还要骄傲,语气更是不可一世,「本公子不想听你废话,这亡国君主执迷不悟,明知金陵必破,依旧守城不出,害我宋军围他 多月,无端耗费军粮,其罪该诛!」说罢兀自不能消气,随便走向一名将士,拔出他腰间配刀,直直对着李煜,作劈砍之势,刀锋直坠而下。

李煜大呼一声,像只受惊的小鸟四处逃窜,曹彬于千钧一发之际格剑挡下,怒斥,「若水,你闹够了没有?」

「谁说这是闹着的。」樊若水冷冷一笑,索性把刀丢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细细打量这风流度日的南朝天子,讽道:「你虽是个昏庸愚昧之徒,到底还有几分姿色,与那婆娘站在一块儿不似夫妻、倒像姊妹,勉强可以充皇上后宫之数。」

先是批评李煜昏庸愚昧,后又夸他颇有姿色,最后还以『婆娘』此等粗语称呼江南国后,如此不逊狂言,众人俱是听的胆战心惊,可经樊若水这么一点,却禁不住好奇,目光纷纷集中至李煜身上,也跟着审视打量起来。

南唐后主,字重光,一名从嘉。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养尊处优,挥金如土,镇日只是填诗作词,风花雪月,朝生暮死,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标准主 儿。他长年生活在金陵管絃丝竹的圣殿里,不曾照射阳光的皮肤白皙似雪,几乎能用吹弹可破形容,那样一双纤纤玉指若拨弦抚琴,又会是怎样的风景?脑中渐渐浮 现出一幅怪异画面,威风凛凛的天子高坐庙堂,前朝君王跪伏在他的脚下,奉召入宫,留宿御书房一夜未果……

「够了!」曹彬的声音将所有人拉回现实,他对着左右吩咐:「公子累了,送他回后边军帐休息,江南国主献降一事由本将军全权负责,余人各司其职,不得骚扰江南百姓,亦不得对南唐宫人无礼,听清楚没有?」

「不清楚!」樊若水头一个顶撞回去,依旧理直气壮,「咱俩好几把月不见,你就这么急着赶我回去?我在你身边陪你,好歹多一份人力帮忙。」

「你只会越帮越忙。」

「我不想回去,谁也赶不了我!」

「你再无理取闹,休怪我对你动用军法。」

樊若水咬着下唇,眼中似不服输,一张脸兀自倔强,与曹彬互相瞪着,「我是皇上的义弟,你敢无礼?」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即便你是皇上的亲弟弟,我也不会留情。」

一个骄纵任性,一个择善固执,两个人对峙半天没有结果,谁也不愿让谁,最后曹彬不耐烦了,只好下令硬是把人带走,樊若水挣扎两下,左右士卒谁也不敢强 行押解,最后他怒气冲天,无处可泄,只好对着一旁的李煜挖苦起来,「皇上并非不解风情之人,倒也懂得怜香惜玉,他日你来到汴京蒙获圣宠也算我的嫂子,小弟 在这里先请个安,方才得罪还请多多包含。」

「你…你们…!」樊若水越说越不成体统,硬是把李煜列为君宠之辈,周嘉敏浑身颤抖,气的满脸通红,李煜即便降宋,仍是一国之君,须以礼相待,他们怎么如此?言不逊,当众羞辱?

见到周嘉敏忍无可忍的神色,樊若水哧哧笑了,眨着眼睛说道:「哎呀,小弟只顾赞赏国主,忽略了娘娘,罪该万死。」

「上邦使臣都是像你们这种人吗?我看大宋的国祚也不会太久!」

「不许妳出言不敬!」郝守睿先前质疑樊若水身分已然得罪权贵,这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讨好,补救先前一连串失策,而今周嘉敏对着樊若水叫嚣,正是立功献媚之际,皮鞭一甩,当头劈下,与其说是维护天朝声誉,不若说是讨好皇上义弟更加妥当。

「啊啊!」一声惊呼,周嘉敏避无可避,李煜却不知什么时候挡在她身前,血红的鞭痕剖开凝脂的玉肌,便似早春嫩叶上落下的露珠般怵目,周嘉敏红着眼眶,这一鞭不止身体折磨,象徵的更是丧权辱国,这痛…有多痛?

「罪臣李煜已然归顺大宋皇帝,盼陛下仁慈,饶我李氏一家,也饶江南百姓一命,免去他们干戈之苦,李煜叩谢圣恩。」豆大汗珠沿着李煜眉骨流下,他强忍疼痛,低声下气,亡国之奴,还有什么尊严可谈?

「哦,还懂得替女人挡鞭子,总算有点男人味。」樊若水轻轻抚着那爱不释手的紫竹萧,来回在手中把玩,把方才丢弃地面的大刀踢往李煜方向,「你是天下第 一才子,必定遍览群书,该读过四面楚歌。人家项羽何等霸气,脖子一抹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若有担当就一死以谢天下,也对得起那些为江南抛头洒血的旧 臣。」

李煜再逆来顺受,也禁不起这样冷嘲热讽,他看着地上新月状的长刀,当空烈日映的刀锋闪闪发亮,心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大,死吧,就这么死吧,窝窝囊囊活在 世上有什么意思?其实死也没有这么可怕,流些血、吃点痛,眼睛一闭还不就到阎罗殿上报到去了?他再也止不住哭泣,管不了瀑布倾泄的泪,一吋一吋,逐渐把手 移向大刀……

『啪──!』

巨大声响把李煜从杂乱的思绪中唤回,他仰首,只见樊若水左颊红通通一片,五跟手指印在上面,曹彬冷冷看着他,说道:「你要自己回去军营,还是我把你绑了派人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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