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断弦- 第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李……”
是啦,李煜,就是他。除了他,天下间哪有这么剔透晶莹的人儿?
他只会填词、只会作画,离了镶金的皇宫根本无法存活……朕要保护他,他该栖息在朕的臂膀里,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朕想见他笑,想听他弹琴,想闻着他的发香……毫无原因的,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在一起,而已。
“李……煜……”
“大哥!”
赵光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匍伏在赵匡胤胸膛上,泣道:“为什么?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爱我?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早该篡了你的天下不让你到处飞翔?你离我越来越远,光义好怕、好怕!”
“我不要一个人,我不要离开你,我要你爱我……我要你爱只爱我一个啊!”
徐慧冷眼看着这疯狂错乱的一幕,赵光义的痛苦煎熬,赵匡胤的生命将尽,大宋宫廷权力更迭,马上就要发生惊世骇俗的剧变。
她咯咯娇笑,想起了国破家亡的那一天,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她终于把一切都给掀翻,不用再如履薄冰,过这种不敢哭不敢笑的生活了。
“皇上,臣妾有话要奏。”
缥缥缈缈的,徐慧缓缓走近,缥缈的烛影将她衬得越发美丽,整个人就像天下坠下的织女一般,捧着绫罗绸缎踏上流霞,叮叮当当的配饰清脆悦耳,一声一声仿佛死亡丧钟敲响。
“您灭臣妾之国,辱臣妾之躯,臣妾恨您入髓,日日盼着食汝之肉,饮汝之血,可您究竟是一国之君,与臣妾夫妻一场,所以……”
说到一半,徐慧整衫敛容,以祭祀天地最隆重的礼节跪倒在天子脚边,一字字说道:“所以臣妾恭送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她拔下发簪,任凭长发垂了一地,面向西方跪倒,泪水奔腾而下,泣大声道:“夫君,大仇得报,慧儿无牵无挂,可以放心去见你了!你等我,我马上就来见你,你等着我吧!”
说着,她将尖簪对准自己心脏刺入,当场气绝身亡,摔碎了一地珍珠翡翠。
徐慧倒下的身影与赵光义重叠,利晃晃的,漾着刺眼寒光。
那不是吴越国主钱倜称降所献的金斧吗?他还连同吴越的地形一起附上,撤去所有国防兵士,与朕相约下月来朝,朕明明锁在柜子里的,怎么光义拿去玩了?
将来朕走了,太子继承皇位,他就是王叔,要辅政监国的,不能这么胡闹下去,这么大个人儿还不知检点,不晓什么可以嬉闹什么应该正色,待会儿定要好好说说,不能放纵他继续这么不知轻重。
“大哥,你的心上若有李煜的名,那么我便把它剜除重新刻上我的,你的眼里若有李煜的影,那我便将它凿空不许他入你的眼,光义不要世上一切,我只要一个你!我只要一个你啊!”

+++++

“皇上……皇上!”
冷风呼啸,御书房脆弱的门板被赵普推破,王继恩别别扭扭跟在后头,低声道:“相爷,娘娘吩咐了不要进去打扰,皇上也说了今晚都听娘娘的,奴才这是奉旨办事。”
“闭嘴,你没见御书房扭打摇晃的影子吗?斧头凿下的声音你听见没?圣驾左右为何没有护卫?若非本相今日恰好有事要奏,根本不知御林军如此松散毫无戒备!”
“奴才虽是阉人,到底了解风情之事,相爷您这不是……咦?”
苍天降下血雨,吴越国主纳贡的金斧深深嵌在君王空无一物的胸口。君王最宠爱的贵妃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尊贵,以最虔诚隆重的礼仪五体投地伏拜。
突如其来的冷冽吹灭风中残烛,大红光影骤灭,赵光义痴痴搂着兄长瞠目遗体,吻着他眉梢、鼻梁、嘴唇、锁骨、胸膛,一直往下……
大量涌出的液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着,赵普连退三步,不敢践踏君王余温犹在的鲜血。
赵光义笑得极其幸福,从头到脚渲染成与赵匡胤一模一样的颜色,他沐浴在兄长特有的温度里,两人便似母体尚未出世的双子,紧紧相贴,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足以将他们分离。
猩红太稠,沿着发梢滴滴答答泄一束碎雨厌厌的相思豆蔻,他哭着,笑着,狂着,颠着,醒着,闹着,疯着,痴着,吻上那张再也无法宣读圣旨的唇,不规矩的手指插入他胸口。
“啪滋——啪滋——啪——滋——”
皮肤撕裂的声音若余音绕梁,三千三百个三年三月三天犹不绝于耳。
赵光义的纯色白袍早已淋漓的一丝不苟,赵普别过头去,捧着腹部干呕,一肚子汤汤水水都给泄了出来。
赵光义却浑然不觉,慢条斯理捏出一块稀烂不成形的器官,凑到嘴边,如欣赏收藏品般浑然忘我,亲吻,“大哥,原来我一直误会了,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李煜’呢。”

※注七:李煜《虞美人》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楼深,满兵清霜残雪思难任。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注八:李煜《更漏子》(一题温庭筠作)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断弦(尾声)

西元九七六年十月,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西元九二七年至九七六年)猝死于崇元殿,庙号太祖,其弟赵光义继位而成宋太宗,改开宝九年而为太平兴国元年,是夜恰有值班太监视睹“斧声烛影”,太祖之死遂成千古悬案。
新君即位,太宗大赦天下,改封违命侯为陇西郡国公,太平兴国三年七月七日适逢国公大寿,太宗赐酒一壶以兹祝贺,名之曰“牵机”。

+++++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转轴拨弦,又是一曲天籁流泻,李煜之职为朝中闲官,多日不上朝也无伤大雅,这些年来他越发颓废,朝生暮死,镇日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衣不蔽体倒卧在秋千架前,夜夜与焦尾琴同眠。
张灯结彩,红纸彩缎,终年黯淡的郡公府宅难得添了一丝喜气,李煜换上许久不曾穿过的礼服,一头青丝梳理整齐盘在脑后。
他原是一表人才,而今年纪稍长更添成熟,灵秀动人的双眉弯成依依柳月,白皙似雪的皮肤不需任何装饰早已天生丽质。
他对镜自览,对这样的自己颇为满意,套上那双过去在宫廷里也舍不得穿的鞋儿,一步一步走到与他相知相惜的焦尾琴前,娓娓一笑,众生莫不为他而颠。
“呜……呜……”
“国主……呜呜呜……呜呜……”
以周嘉敏为首,南唐旧臣一个个跪倒在李煜琴架前,窅娘哭红了鼻子,一张精心绘制的脸泪成红阑干。裴厚德亦咬着下唇抽抽咽咽,看着李煜只是流泪。
“你们哭什么?”
“国主,臣妾与您同生同死,您要先臣妾一步而去,嘉敏绝不苟活!”
“傻丫头。”李煜笑了笑,瞅了身旁的架子一眼,架上放着一蛊翠瓶,瓶边有一只精致玲珑的细小酒杯,李煜捏在手中把玩,笑道:“皇上赐我寿酒,你跟我争什么?”
周嘉敏哇的一声,伏在地面大哭起来,“国主,赵光义赐的酒怎么能喝,他要杀你啊!”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杀我,害我,李煜生死岂能自已?”
“苍天不仁、苍天何其不仁!我们江南李氏究竟欠了他们赵家天子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不留最后一点活口?”
“别哭,听我弹琴,为我跳最后一支舞。”
“国主……”
“舞吧,我江南最美丽的小周后,跳我们故乡的歌曲,大声唱着我写的那阙《虞美人》吧。”
“臣妾,遵旨……”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流不尽……流不尽哪……世上的忧愁哪有流尽的一天?
赵匡胤拿着当年那把斩下无数头颅的宝剑在月下挥舞,挑动、劈砍、回旋、直坠,他痴痴看着,那震慑千军威吓万马的恢弘身段,那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英勇气势,那端坐庙堂左右天下生死的豪情壮志,那霸道蛮横无理索求的任意妄为……
那夜御书房吹熄的蜡烛再也无法点燃,那颗被偷走的心亦再也没法回来。
“你想江南吗?”
“很想。”
“那就回去吧,回去那生你养你的土地,朕愿随你走遍天涯海角,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赵匡胤走到李煜面前,还剑入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朕早年闯荡江湖,从来都是剑不离身,可江南那风花雪月的地方,带剑去不免俗气。”
“皇上何不弃剑?”
“朕若持剑,便无法将你抱紧,朕若弃剑,若贼人来犯便无法护你。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臣以为皇上会明白,明白臣所想要的……”
“人无完人,朕又不是你肚里蛔虫,哪里明白?”那双长满茧的大掌伸到李煜眼前,赵匡胤将宝剑扔在地上,扔得毫不眷恋,扔得义无反顾,笑道:“不过朕愿爱你所爱,好你所好,浪迹四海与你作对同命鸳鸯。”
李煜没有伸手,他只是看着他,淡淡的看着他,静静的看着他,或许是天长地久,又或许是海枯石烂,数不清的爱恨纠葛全都隐藏在这须臾俄而的匆匆一瞥,化作亘古绵延,再也没有任何言语可以描摹。
“你还恨朕吗?”
“恨之入骨。”
“那么……你爱朕吗?”

+++++

一抹腥甜上喉,强咽入腹,毫无自觉的黑血却从唇角流下。
烈火在肠胃焚烧,揪心般的痛楚几乎要将身子化开,李煜依旧带笑,拨着一丝丝已然不成调的乐曲,唱着那首《虞美人》,他仰首望着南方,春花秋月何时了,春花秋月究竟何时能了?
“国主!”
一口黑血喷洒在焦尾琴上,李煜拨断最后一根琴弦,身子失去重心往后一仰,泪水自眼眶往外奔流,染湿了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