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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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弦-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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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他只想好好呵护,他愿作他的臂膀为他遮去大风大浪,他甘为他的港口供他停泊潮起潮落,不知不觉间他被这 柔弱不堪的人儿慑服,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

沿着泪水落下的弧度,赵匡胤再度袭上他的唇,他哽咽着,默许对方驾轻就熟的强取豪夺。

或许是太寂寞、又或许是太孤独,炙热的温度早已将理智燃尽,他无意识的回应对方,太过疲惫,身心都已到达极限,人们总爱追求答案,诗书礼乐硬是归纳出教条因果而成经史子集,其实有些原因不需要深究,有些结果也不需要探索,生死簿上福祸由天,万般皆不能己。

交叠的身躯起起伏伏,相思树下寂寞成果,女英的托盘翻撒在梧桐夜雨的巴山秋池,那一笑而倾的绝代佳人哪,惊惶失措的脸庞哪比的东施效颦?

「国主…皇上…?」周嘉敏的脸扭曲变形,不知道该福身退下还是上前哭闹,赵光义站在窗子的另一端,冷眼看着一切未曾稍动,他最敬爱的兄长、他最憎恨的仇敌、他身后的几十名亲兵都在待命,命运之轮不停转动,他立在关键枢纽左右天下命运。

断弦(十一)

▼烛红摇曳斧声残

月儿高居,赵匡胤静静品着御厨泡制的茉莉花香,御书房里燃着灯火,雕花灯罩投射一双粉蝶轻舞,翩翩,栖在绣工刺的花团锦簇偷艳,复又翩翩。
把盏,临风,身影拉扯屏风,投射落霞与孤鹜齐飞,夜色空悬弧度,弯成秋水共长天一色,哗啦溪水飘零,千年孤寂已成月牙空泉。
单手支颐,他若有似无想着那日周嘉敏膛目结舌的惊恐慌乱,自己大大方方把李煜拥入怀里,当着她的面赏了他深深一吻……
呵,这种宣示主权的行为令他感到快意,普天之下唯有他赵匡胤一人说了算数,他从来都是不肯让步。
“贱女人!”
赵匡胤还没想好如何打破沉默,李煜也找不到任何话语搭腔,赵光义未经通报莫名出现在违命侯邸,连甩了周嘉敏两个耳光,斥道:“见了皇帝何以不用行跪拜之礼?简直目无法纪!”
说着,他朝赵匡胤拜了下去,三叩首道:“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小周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角色女子,那样的高傲,那样的自负,沦为降妃至汴京作俘不说,而今还要目睹丈夫受人侮辱?
她抚着半边肿起的脸颊将泪水吞腹,看着衣不蔽体的李煜,瞳眸中是无法言喻的深深哀伤。
“士可杀,不可辱,臣妾冒犯天威,万死不足以谢,请皇上赐死臣妾,饶恕夫君罪过!”说着竟然往梁柱一撞,额头裂出鲜血,当场晕死过去。
“巾帼不让须眉,江南久病文弱,却有如此烈性女子……”
若周嘉敏死缠烂打,抓着李煜指责他负心背义,赵匡胤定会将她视为等闲女子草芥鄙视,刀锯鼎镬随便打发。
可她却能识大体,知大义,当机立断以死明志,到底贵为江南国后,非一般小家碧玉可以比拟,目睹如此之事,为全夫君名声,除了一死又能如何?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真的无才便是德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花蕊夫人,那似笑非笑挑眉嘟嘴的嘴脸,总是不正经,总是在诱惑。
赵匡胤看着手上的茶杯发愣,王继恩突然打断他的思绪,一张堆满笑脸的皱皮忽然离自己好近。
“皇上,花蕊夫人求见。”
“朕……”说曹操曹操就到,赵匡胤一挥手,原本打算宣来觐见,突然转念道:“有说为什么求见吗?”
“奴才不敢反问娘娘。”
“哦。”
“皇上,那么宣还是不宣?”
“皇上。”
赵匡胤正要回答,娇滴滴的女声回荡梁柱,徐慧笑得花枝乱颤,竟然不等通报便擅自入内,一派神色自若,好似看准赵匡胤绝对不会同她发怒。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原不该深夜打扰,可无端无由的,臣妾又非善妒争宠、猎取君恩之人,皇上难道猜不着臣妾求见的原因吗?”
赵匡胤脸有不悦,正欲发作,却见一身大红艳妆,头饰耳坠华丽空前,一身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她只在君王寿辰或国家祭典作如此打扮,平日却不曾这般招摇夸张。
“慧妃?”
“王公公,可以下去了,没有本宫传唤不必伺候。”
“奴才……”王继恩看了赵匡胤一眼,面露难色。
“照娘娘的吩咐做。”
“奴才遵旨。”
徐慧满意的笑了,摇曳生姿慢慢走向赵匡胤,身上的珠玉翡翠叮叮作响,纤细的双腕各戴了八只凤凰金镯,脚踝还环了一只翠玉连佩,镶金砌玉,雍容华贵,连六宫之主的凤鸾后架都不曾如此富艳。
“今日吹什么风,慧妃怎的打扮如此娇美?”
“多谢皇上夸奖。”徐慧避重就轻,不正面回答。
特意绘制的面妆美艳绝伦,饶是看遍天下美姬妙童的赵匡胤,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好个沉鱼落雁的天仙佳人,这辈子能将这样的女子纳入后宫,人生还会有什么遗憾?
早已习惯君王玩赏的眼光,徐慧随意从桌上拿起一只杯子,往左转了三圈,又往右转了三圈,递到赵匡胤面前,微笑,“臣妾敬皇上一杯。”
“那是茶。”
“以茶代酒,皇上喝不喝?”
“喝,朕的爱妃献茶,为什么不喝?你既然想找朕喝茶,朕派人送壶热的上来,也好添些兴致。”
“皇上。”赵匡胤待要召唤来人,徐慧整个人似灵蛇般自背后蜷住他颈子,在颊侧轻轻吻了一下,纤葱纤指按在他唇上,撒娇般嗔道:“别让那些不解风情耳朵太监宫女进来坏事,冷茶有冷茶的好,皇上怎么就不肯试试?”
“慧妃啊慧妃,你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徐慧嘻嘻一笑,指着墙角一隅道:“有个人想和皇上说话,但又怕说得不好触怒皇上,才要臣妾先来求见,看看皇上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皇上。”
“什么人这么神秘?”赵匡胤握住徐慧软得几乎要化开的小手,把她往怀里一带,徐慧跌坐在赵匡胤腿上,顺着她目光望去,墙角处果然立着一条人影。
“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人慢慢走近,月光斜晕洒在他阴森冷峻的面孔上,一身墨青的长袍披垂在地,他跪倒在赵匡胤面前,三叩首道:“臣弟赵光义参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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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楼深,满兵清霜残雪思难任。”(注七)
转抽拨弦,引商刻羽,李煜仰首盼着那可望不可及的温柔婵娟,抚着他最爱的焦尾琴,对着窗前那树梧桐叶傻傻发愣,自周娥皇烧槽琵琶绝响之后,他已数年不曾弹琴。
“国主,娘娘病了。”
“……”
“国主,娘娘的头又渗血了,您要不去看她?”
“……”
“国主,娘娘发烧,嚷着您的名呢。”
“……”
那日李煜再也没有开口,只是让仆人把江南运来的那把焦尾琴整理出来,反反覆覆弹唱自己过去所谱的诗词,没有意义,没有目的,就只是想这么做,很单纯的想这么做而已。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呜——呜——呜——”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注八)
“咽——咽——”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李煜弹着,不知名的箫声合着,高低不同,相辅相成,李煜忽快,箫声跟着雷霆奔驰,李煜忽慢,箫声跟着缠绵怨泣。
他轻轻拨弹琴弦,不知名的洞箫客也默默唱和,两人不知甲子乙丑地相互对应,天阶月色,凉夜如水,叫嫦娥悔恨千年的碧海突然干涸,剖了半的青天还是青天,此刻她才明白,吞食灵药捞不起坠海烈日。
“樊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水酒?”
冷清清的违命侯邸,惨兮兮的袈裟僧袍,没有守卫,没有门房,自赵匡胤一声令下后方圆百里都成禁区,浑身肮脏的和尚轻松跨入,那样光明正大,那样为所欲为。
和尚身上没有一处干净,除了手中那支白皙似玉的紫竹箫紧紧握着,不染尘泥的玉饰潸然垂挂,碧血拱月吐出一轮明珠。
“樊若水见过江南国主。”弯身,行礼,翩翩风度依旧似当年。
“南唐已灭,哪里有什么江南国主?”叹息,苦笑,冉冉浓愁仍然同往昔。
“江南国主是李煜,违命侯也是李煜,若水如何称呼,指的却是同一人。”
“公子出家为僧,说话也越发高妙,只是……”
“只是公子佐宋灭唐,又是当今圣上金兰兄弟,理当春风得意,封王拜相,为何看破红尘,落发出家?”
“樊公子不愧生了一颗玲珑心,正是这点叫人不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樊若水仰天长啸,即便剃了发,烫了疤,灰布暗袍仍旧掩不住丽质天生,玉树临风的眼角只是狂妄,狂妄太颠,颠得自欺欺人难以自已,千年万年过去,怎么说还是那一句老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
“是皇上让你出家的?”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我与他争国之栋梁,他不愿冲锋陷阵的将军辞官归隐,只好要若水永远消失,只是皇上仁慈,特地网开一面,许我削发出家,这般大肚能容,再要不识好歹,他便要捧着我的尸体送给曹彬了,若水怎能不从?”
“唉。”李煜摇摇头,叹道:“我以为他是个有情人,会让曹将军和你一起离开的,原来却这么狠心。”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几千几百年来,你可曾看见苍天老过?赵大哥就是大宋的天,他不能衰老,出家只是形式,他要我绝情欲、净六根,不许我和朝廷争夺人才。”
“而今天下未定,四海不一,他还要曹彬为他伐吴越、灭北汉,他不许他‘告老还乡’,不许他‘寄情山水’,更不许我们……”
话到此处,樊若水突然沉默不语,手中握着那把素来喜爱的紫竹箫,上头刻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缓缓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你与曹将军也是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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