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莲灯,渡我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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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莲灯,渡我今生-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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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对,我连“故国”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自小在灭绝人性的乌克兰集训营中长大,连母亲都不爱我,那个虚无缥缈的“母亲之国”,算什么?我对“那儿”的唯一印象大概就是,我有个姐姐,每年会回去住一阵子,有时给我捎点特产。——阮素岑,尽管她已经脱籍多年。

他似乎觉得有点抱歉,尽管我并不认为这是他对我的冒犯。梓棠跟我不一样,他不是被抛弃的孩子,他的名字里就嵌刻着对桑梓之地的思眷之情。往溯多年,华人五大世家当年迁出大陆,本就是逼于无奈的选择。“被动”与“主动”,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他又说:“其实这些年来,我们在外的华人家族对故土的投资和建设都不少,许谦益的意思是,必须背靠大树,‘非我族类’毕竟靠不住,在故国发展势头强劲时,将大笔资产回注,不仅在帮助故国建设,其实对我们生意人来说,也是一笔靠得住的投资。”他的声音渐渐沉静,如湖底垫落的鹅卵石,很重、很圆润,他继续说:“阿阮,我们海外华人应该感触最深,历年暴力排华,死伤多少?‘那边’的故乡之国做小,受伤的是我们这些漂泊离根的华人;故国强盛,在外连这张华人面孔都好用不少。其实,慈善和基金回注故国,最终受益的还是我们——世家的存在是因为什么?穆家在三藩扮演的角色一贯是,成为华人学生、华人生意人的保护伞,如果黑手党要找华人麻烦,穆家会出面——其他世家散落世界各处,撑起的,都是保护华人利益的大伞……华人历来如散沙,我们世家要做的,就是黏性极强的聚合胶。在外,我们是死神和规则制定者,踏进华人区,不管是哪个种族,都必须守我们的规矩。”

他头脑十分清晰,我都能听懂,其实答案已经在他的话中——我说道:“梓棠,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氏才必须死,你们,才必须死。你们是规则制定者——在海外华人世界影响有多大?起到的巨大隐形作用,有时可能是连军队都达不到的。故乡之地在崛起,重新走向荣耀四方的王者之路,——这必然有人是会不开心的。争霸,争霸,政治斗争是不择手段的,国与国之间的合作,通常只讲利益。庞大的华人世家已经阻碍了本土国家的大国竞逐利益,所以,你们必须死。”

换言之,世家一死,华人形同散沙。

他沉默了好久。其实在他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懂,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潜意识不愿承认,必须要我推他一步,残忍地告诉他:这是真相,梓棠,事实就是这样。

事实是,当年张家遭到大清洗,“异族”并没有直接动手,真正被当成枪使的,是昔日与张氏情如兄弟的其他四大家族。

因为,不知从哪里泄露的消息,张氏即将投靠旁国,置华人利益于不顾,在卷帙浩繁的史书中,这种情况通常被称之为“汉奸”,其他世家无法忍受张氏的背叛,无法忍受张氏出卖同胞的利益换取荣华富贵,便联合起来,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溪口张氏,从地图上连根拔起。

溪口张氏,连声辩的机会都没有,百年基业,付之一炬!

多年前的一桩大冤案,成了世家的心头刺。

很高明的手段,擒贼先擒王,五大世家中,数

张氏最势大,别有用心的势力便挑动其他四大家族共同对付张氏,再对其四族逐一分化,不动声色地拔除眼中钉。

这个秘密,在乌克兰本部案卷中,被划归为“一级机密”。

在我没有把这个秘密合盘告知梓棠之前,仍然没有人知道具体实情。当年世家隐讳溪口张氏,只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对付曾经的战友的方式,太过残忍。世家还没反应过来张家是被冤枉的。

如果我不说,这个分化世家的计划,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开启。到时,剩余的四大世家,仍然免不了手足相残。

我知道,在我将秘密告诉梓棠的时候,我就必须,永远地,留在三藩了。乌克兰本部怎么会养叛徒?

我是背叛者,我的师兄弟们将会分散出去,将汞水一样渗透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追杀乌克兰本部的叛逆者。我将终生活在阴暗与逃亡中。

但我爱加利福尼亚州的阳光。在加州海港太阳升起的前一刻闭上眼睛,想必很美好。

梓棠,我很累了。

梓源,但愿来生,来生,叫我先遇见的,是你啊。

穆枫的眼中重又闪现自信,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阿阮,我谢谢你。我……我已经见过张风载了。”

我大讶,但没再追问,我知道他成竹在胸,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一定都有安排。

他运筹帷幄。三藩华人帝国,向来只认一位“穆先生”。

我突然,很想见见梓源。

第108章 番外阮素泠篇

穆枫已然与张风载会晤;他们一直暗中有联系,这出戏;真是越演越精彩;但我看不到了,梓棠登高一呼的风采,我闭上眼睛都能想象。我没这个福气;褚莲才是真正有福之人。

我想离开一会儿;去陪陪梓源。他太辛苦。

张风载也是个奇人。我在乌克兰集训营时,听过他的名声。我们暗杀名单上位列第一的世家公子。

他到底;没让我的师兄弟们——高加索深山的豺狼出手;他死于世家倾轧的阴谋中;成为溪口张氏382个冤魂中的一个。

谈起这件事,我心里便无比悲伤。后来我听说;世家的几位老先生,往上的当家“致”字辈,在溪口张氏倾灭之后,个个郁郁而终。穆枫的父亲、许谦益的父亲、易风铨的父亲,以及白家长公子的父亲,寿命都不长,根据乌克兰本部情报中心汇集的信息来看,他们中的某几个,甚至可能是自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对张氏老友有愧怍,余生心中都不安,多活一天,只会多一天折磨。

这是他家族里的故事,有些话,我不忍多说。

梓棠发着抖,有些疲惫地对我说:“你去看看四哥吧……”他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

我站在那里,看长廊那一头的中式檐角,燕尾掠过,再低头,不远处湖庭外面撑满睡莲,碧油油的一片;这里是梓棠和梓源自幼生长的地方,每一道春光,每一褶秋波,似乎都曾经掠过孩童稚嫩的皮肤,搁浅了漫长的光阴……

我立着,轻声叹息。他的童年,装在这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里。与我,隔了千重山,万阙河流,但我们终究还是在这里相遇。

梓棠睁开了眼睛:“阿阮,在想什么?”

“在想你四哥。”

“很好,”他笑了,“这让我很高兴。”

“还在想,还在想张风载……”

“张风载有什么好想的?”梓棠皱了皱眉。

张风载的尸首并没有在那一天张氏的炭土中寻见。他失踪了很多年。听穆枫的意思,他好像还活着?多少年了,世家风字一辈终于聚首,可以想见,穆枫和张风载的联手,将戳到多少人的痛脚。血债终有血还的一天。

我忽然想起当年比利牛斯雪山脚下殒命的小学弟,他或许就是在偶然中得悉了这个秘密,千方百计想要接近梓棠,告诉他,他们世家陷入了别人网罗的阴谋,穆氏应马上停止与溪口张家的对立姿态,四大世家联手为张氏复仇,让对方的阴谋彻底崩溃。

但他来不及说了。大学时代的穆枫还没感觉到不对劲时,麻省的小师弟已经命丧比利牛斯,此后这个秘密,终究还是要由我来揭露。

日短。太阳终于沉沉落下,远处云层渗着蜜汁似的颜色,极远的天幕那一头,几只孤雁飞过,翅膀掠了一层金色。

穆枫转身下楼。

我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在那一刻,心无比地轻松,我知道,我此行压在心口最重的一件事,终于解决了。

剩下的走局,穆枫和溪口张氏的长公子,都会安排。

我可以退场了。

外面的鞭炮声又响起,水脉沟渠间忽然攒起一道滚金边似的亮色,明明灭灭。原来是水莲灯,一盏一盏地排开,在清水间幽幽浮动。

盛宴正酣。寿星今晚一定极漂亮,数来,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褚莲了。

我转身,去找我的梓源。

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如今坐轮椅,矮我半身,但臂力仍不减,他抱的我极紧,我靠着他的胸膛,能够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很有力,像多年前他指间漏走的青春。

“阿阮,不要走了吧?”

他的声音很哑。我一恸,惊望他,那是一双太漂亮的眼睛,银河过眼。我不忍心负了他的期望,在心中暗暗诅咒自己。

我会留下来,永远留在三藩,但不是以他期望的方式。

对不起,梓源。

他再抱我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没了起先的光彩,他就是这样温和、善解人意,居然连问都不问我,眼泪从他干涸的眼睛里滚出来,他轻咽:“你给我生了宝宝……我,我很高兴的……”

我泪如雨下,轻轻靠在他怀里:“梓源,对不起,这辈子,阮素泠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是最后的一眼,他依然是当年初见时的翩翩佳公子。而我,还很年轻,我们在小厨房里拌嘴,他脾气实在太好,任我调侃他,也只是微笑。

我只觉腹中绞痛,但我不舍得闭上眼睛,我想看着他,将我的梓源,清清楚楚刻进脑海里、心里。

我们乌克兰本部为杀手秘制的手藏毒药,一向速度很快,痛苦也少。

我想,快了吧,不过数几声,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我伸手,碰到了他的脸,他下巴那里冒出了青色胡茬,才一晚上没整理,已经能够扎人。

梓源的脸很温、很软,有我熟悉的味道。

我冷的抽搐,吸了一口气,几乎要蜷在他怀里。

梓源的声音都在发抖:“阿阮……你……你是不是心里仍然……有梓棠?”

我缩了缩身子,原来他以为我放弃生命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他是太傻。太傻。

“和梓棠……已经过去了。”腹部一阵绞痛,我疼的牙齿直打哆嗦。

“和我什么时候‘过去’?”

眼泪爬满他双颊,我的梓源,居然还带着点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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