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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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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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兵哀号。万万没想到:挹江门竟有全 副武装的军队把守,阻止队伍撤退。骑在枣红马上的营长下了马张望,只见把守挹江门的部队在城上、在城门口的工事里摇手高喊,意思是要 队伍转回身撤回去,不准通过挹江门。接着,开始射击了。子弹在头顶的上空“唧唧”飞过。好吓人哪!尹二吃惊地停住了担子。
有人高嚷:“妈的!是三十六师开的枪!咱还枪,跟他对打!”
有的气得直嚷嚷:“没叫鬼子打死,给自己中国军队打死,那才冤枉!”……
子弹飞蝗似的从头上“嗖嗖”擦过,只见营长上了枣红马,转脸做着手势,下命令说:“既然不让过,咱就不过!走!咱绕道走!”营长 做着手势,指挥队伍,往盐仓桥穿小道去江边。这条道,尹二认得。他仍旧在队伍中踉跄地走,浑身早已汗湿。肚子饿,身上累,腰酸背疼, 两脚无力。他喘着气,额上挂着汗,央告着说:“老总,我实在挑不动了!”他这话是对周围所有当兵的说的。
边上一个大兵倒是不错,说:“看你这样子,是不行了!来吧。我扶你一把,你用力多支撑一会吧!”
尹二心里感激,说:“老总,我上有老娘,又有老婆,我也给你们挑到这里了,你们行行好,放我回去照看照看家里吧!”
那丘八摇头,说:“来吧!担子我挑一会,放你,我可做不了主!”
尹二不肯让他挑担子,支撑着说:“还是我来挑!我再挑一挑!……”
前边,从江边方面,有两个避难的老年人跑过来被队伍截住。营长听说是两个船夫,骑马上前,下了马询问下关江边的情况。隐约听到营 长问:“下关江边过得江去么?”
一个声音苍老的船夫战战兢兢指手画脚回答:“老总,不行,船少人多!队伍在抢船,我们的船也被抢走了!”
另一个船夫说:“下关八卦洲江面上,日本军舰来了!炮开得‘轰隆隆’的,渡江难啦!”
营长跟一些人站着商量了一下,从背着的牛皮包里拿出一张军用地图来看,看得出他的犹豫和不安。忽然,放两个船夫走了,说:“走吧 !”
见两个船夫被放走了,又见骑枣红马的营长离自己不远,尹二挑着重担,抬起头来,恳求地大声高叫:“营长!您行行好,也放我回去吧 !我有白发老娘,还有老婆!……”
营长收着地图,看来他是个不坏的人,勒马看看尹二,说:“别做梦了!他俩年岁大了,才放他们走的。鬼子进了城,谁也活不了!你不 想抗日?你想想咱这么多弟兄,谁无父母?谁无妻子兄妹?不都在抗日流血吗?”他真会说,说得也真有道理。给他一说,尹二觉得无言对答 了,心里想:是呀!但仍说:“营长,我不过江!”
营长笑笑,稳重地说:“对!咱也不过江了!走!──”他用手指指前边。尹二认识,前边就是狮子山。狮子山傍着城墙,山上有许多大 树。此刻是冬季,如是夏季,那里是一片郁郁葱葱满目浓绿的树阴。营长对大伙说:“弟兄们!咱们原来是奉命去狮子山的!因为同团部失去 联系,所以刚才打算过江。现在,江是过不了啦!咱上狮子山占领高地,等着鬼子来跟他干!”
尹二实在累了,刚才要给他挑一会儿担子换换肩的大兵不知哪里去了,尹二在队伍中勉强前进。越走离狮子山越近。只见营长让队伍停止 前进,约摸四百人左右的队伍零乱地列队站着,营长戴着钢盔牵着枣红马训话了,说:“……弟兄们!不要贪生怕死了。江是过不去的。与其 淹死江心,何不与鬼子一拼?咱们只有跟鬼子拼这一条路了!咱们有枪有炮,不能等死!中国人嘛,得有个志气!不怕死!日寇侵略我们这么 多年,气早憋够了!咱们在前边的狮子山上跟敌人干!大家有决心吗?”
“有!”一片地动山摇的应答声,无比悲壮。尹二明显地感到大家的血都是热的。营长说的话本来也很平常,此时此地讲来却使人动心。 尹二忍不住眼眶发热,直想掉泪。
营长骑上了枣红马,说:“走!前进!大家唱起歌来!”他开了个头:“军人军人要雪耻!一、二、三,唱!”
歌声震天响地唱了起来。队伍似是去迈向死亡,但人人都像带着慷慨赴义的心情,同声唱着:“军人军人要雪耻,我们中国被人欺,日本 强占我土地,东三省同胞做奴隶!……”唱着唱着,许多人都泪流满面。大家向狮子山进发,炮声、爆炸声、枪声似是在为歌声伴奏。
尹二挑着辎重,也夹在队伍中唱起歌来。这支歌他会唱,是在壮丁训练时常唱的歌。一唱,顿时心头涌满悲壮情绪,力气又生出来了。他 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向前。……忽然,涌出一种豪情!是一种愿意牺牲献身的豪情。中国人嘛!面对日寇侵略给予的死亡威胁,难道还要 苟且偷生?难道不该同鬼子拼命?尽管这样,他还是不能忘记庄嫂和老娘,她们怎么样了啊?在他的眼前,恍惚又出现了他心上最思念的人的 面容。
庄嫂是在两天前的那个下午,逃到国际难民区里来的。三天前的那个难忘的半夜里,当尹二被队伍拉夫拖走以后,在一片黑暗中,庄嫂和 尹大娘紧紧抱在一起痛哭。尹二被抓走了!在恐怖的黑夜里被抓走了!连他的褐色鸭舌帽也没戴上就被抓走了!他会怎么样呢?在婆媳俩最需 要一个男子汉在身边的时候,偏偏尹二被抓走了,怎么能叫人忍受呢?她俩为尹二的安全焦灼。棚户区里被拉夫拉走的有六七人,家属们都在 哭泣。拉夫的军队走后,又继续有队伍经过。庄嫂和尹大娘都像街坊邻居们一样,躲在棚屋里,听着外边人声嚷嚷脚步散乱,连人来敲门也不 敢做声,怕再遭到不幸。听着炮声、枪声、爆炸声,听着狗吠声,心里悲怆、恐惧、不宁,一直提心吊胆到天明。
天明后,炮声更响更近。队伍经过这里撤退的很多,都已溃不成军,所好还未大骚扰。有伤兵敲门呻吟着讨水喝的,庄嫂还给拿碗斟水。 一个上午,婆媳俩和街坊邻居们都怀着惊恐的心情消磨时光,希冀着尹二会不会突然奇迹般地归来。中午时分,隔邻胡婆婆和她女儿小大子来 敲门,叫喊着:“尹大娘!尹大娘!”
庄嫂和尹大娘连忙开门,胡婆婆好心好意地说:“听人刚才说,南京守不住了,鬼子要进城了!我们快结伴到难民区里去吧!”
她女儿小大子才十四、五岁,很懂事,说:“朱小狗子家和梁胖子家都已走啦!我们搿伙一块儿走!”朱小狗子是拉黄包车的,梁胖子是 挑担卖油炸臭豆腐的。
庄嫂心里矛盾,觉得去到难民区安全,可是又记挂着尹二:万一尹二突然跑回来了怎么办呢?他看不到我们不要急死了吗?她想留下来不 走,好等尹二回来。
尹大娘心里也同样忐忑。她想:媳妇年轻,又长得标致,还是让她走的好,到难民区安全。我年岁大了,留下来,等着尹二回来。何况, 这个家虽然又穷又破,把东西全丢下了也舍不得。婆媳俩都犹豫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胡婆婆看得出她俩心里踌躇矛盾,催促着说:“别拿不定主意了!要走,马上得走,要不,迟了鬼子杀来就走不掉了!”她女儿小大子也 好意地说:“兵荒马乱,待在这里可不行!还是走吧!”
尹大娘流着泪拿主意了,对庄嫂说:“对,媳妇,快跟大家一块走吧!你年轻,无论如何不能留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尹二。他来了,我 就跟他到难民区找你!”
庄嫂辛酸地说:“娘,我不走,我陪着你等。等不到他,我也不想活了。我一个人去难民区干什么呢?我不去!”
枪炮声中,胡婆婆劝着说:“我看哪,你们俩都去的好!尹二回来了,他会到‘难民区’去找的。”
她女儿小大子说:“人家安仁街上的住户大都跑到‘难民区’去了!听说丹凤街、唱经楼一带,人也跑空了。就我们这棚户区的穷人们都 还恋着穷家不走。要再不走,怕没好果子吃了!”
尹大娘和庄嫂给她母女说得三心二意。尹大娘为了庄嫂,庄嫂又为了尹大娘,两人就同声点头说好,匆匆进棚屋收拾点细软随身带着。这 下子,棚户区里的人,你吆喝我,我吆喝你,成群结队,一起走上小铁路,向鼓楼方向走到难民区里去。
枪炮声更近更响,一路上乱得很。只见往北撤退的军队一队队,又一队队,夹着军车、骡马、炮车,乱哄哄的,也有许多散兵游勇和伤兵 也乱七八糟地在向北走。看样子,仍都是去下关渡江北撤的。这么多兵,庄嫂想起了尹二,又想起了童军威,二先生不知怎么样了?……尹大 娘和庄嫂走着走着,已经同胡婆婆她们离开一大截了。看见军队乱糟糟的这么多,心里胆怯,有意绕着避开军队走。走到鼓楼附近,忽然,“ 轰隆”、“轰隆”,好些炮弹打下来。远远近近房屋中炮弹处,炸毁很多。“轰隆”的炮声中,尘土飞扬,砖瓦乱飞,前边数处房屋起火,烟 焰弥漫,有几个男女给炮弹炸死躺在瓦砾堆旁,一片凄惨景象。
附近的人四散奔跑。庄嫂扶着尹大娘转弯抹角地沿墙穿出一条小巷。尹大娘跌跌撞撞跑不快。忽然,一发又一发炮弹打来,震耳欲聋的轰 鸣、喧嚣和电闪般的火光使人惊呆。一爿小当铺的房屋连同粉白外墙上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的大“当”字,“哗啦啦”倒了一片,砸下许多砖 块来。也真巧,一块青砖正砸在尹大娘头上。尹大娘“啊”了一声,手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庄嫂哽咽地高叫:“娘!娘!……”尹大娘满脸满手是血,头上伤口的鲜血洒得一地。她吓得腿也软了,感到晕眩,不知如何是好,呛咳 起来,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哭喊着去扶尹大娘,说:“娘!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尹大娘已经不会说话了,颤抖着闭上眼断了呼吸。
庄嫂放声号哭。这个当铺呀!她记得!那时,她还没有到潇湘路一号童公馆帮佣,在荐头行里坐冷板凳等着东家雇去当佣人时,没钱吃饭 ,曾经将一些衣物送到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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