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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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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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霜威倒是想仔细听听他讲些什么,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可是,听来听去空空洞洞,偶尔说点具体的还都是旧闻。说十九日下午六 时以前已经暂停轰炸,说西安正在进行谈判,宋子文和端纳到了西安,说蒋夫人宋美龄可能去西安继续谈判。……最后,说到汪精卫,语气突 然变得响亮,说:汪先生即将在法国马赛乘法国邮船起程回国,汪夫人陈璧君和陈公博将由上海去香港迎候等等。
纪念周散了,童霜威掏出金怀表来看,刚十点钟。他发现大家都没劲道,都疲疲沓沓。可能是为老蒋担心的人沮丧,希望老蒋被杀好取而 代之的人隐讳,欢迎汪精卫快回来的人收敛,无可无不可的人观望,才造成这种气氛的吧?
大部分中委和要人都各自坐自己的轿车离开中央党部。大门口车子很拥挤。园子里一棵大法桐树上有个被乌鸦占了的喜鹊窠,乌鸦叫是不 吉利的,两只白脖子乌鸦偏偏在树杈上“呱呱”地叫得使人听了纠眉。童霜威走到停车场,找到尹二和自己的“雪佛兰”,决定到中惩会去视 事,说:“尹二,我先到机关里看看,中午十一点半到大同粤菜馆,有人请吃饭。”
戴褐色鸭舌帽的尹二,放下刚刚在看的报纸,“呣”了一声。
他“嘀嘀”揿揿车喇叭,开车驶离中央党部。
童霜威办公的中惩会和司法行政部同在干河沿的一幢西式淡黄色的大楼里。童霜威大部分时间在中惩会办公事,司法行政部的差使比较空 闲,他有时每天去签个到,有时隔天去点个卯。
电线杆一根一根迅速掠过眼前,车子一刹那快驶近鼓楼了。
鼓楼饭店和近旁的澡堂、南货店、成衣铺、小馆子都敞着门。一个出租小书摊前坐着许多小孩。一些长衫、旗袍、西装、短打的人进进出 出,来来往往。派出所门口,有个警察对一个路人指手画脚不知吵嚷些什么。
尹二驾驶着车子,忽然说:“先生,今天报上登了你们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的消息,真有意思!你们做老爷的把些贪官污吏像这样惩办 了,老百姓一定又高兴又满意!”
说着,他将一份报纸递到后面,给童霜威看。
童霜威接报一看,这报早上他还未看过。报上登有“中惩会发表惩戒案二起”的消息。原文是:“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二十日发表惩戒 案二起:(一)前河南新蔡县县长余斌,因违法渎职案,减月俸百分之十,期间三月;(二)前河北滦县长芦税警第二十五队队长侯鸿升,因 枉法殃民案免职。并停止任用一年。”
童霜威没做声,明白尹二是说惩办得太轻了。这两个案件,前面那个是毕鼎山委员办的;后面那个是焦毅委员办的。看来,两人都不知收 了当事人什么好处。在开会通过时都据理为当事人力争通过。确是惩处得太轻了呀!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直隶于司法院司法委员会,职权是 掌管一切公务员惩戒事宜,设置特任委员九至十一人,掌管全国荐任职以上公务员及中央各官署委任职公务员的惩戒事宜。说来权似乎很大, 实际只能打打蚊虫苍蝇。而且就是蚊虫苍蝇,只要有靠山、有背景的,也只能放条生路网开一面或者轻轻拍打。日常处理的案件中,被惩戒的 官吏最多的是小小的县长或地方法院院长,甚至是更小的毛毛虫。童霜威干这差使早腻烦了,给尹二一说,看了报纸,心里有点不是味儿。他 一直发现这个年轻司机,不多张口,却常常会说些使人听了不太受用的话。现在说这些反话,叫人无言对答。童霜威闷不作声,转移视线去看 报纸上的电影广告:新都大戏院在映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大华电影院在映秀兰?邓波儿的《小千金》,首都大戏院在映林楚楚、黎铿的《母 爱》,国民大戏院映的是卡洛夫的《科学女人》。美国这个专演恐怖片的卡洛夫那张脸真是可怕!……忽听汽车喇叭声响“嘀嘀———”,才 知车已经停在机关门前了。
童霜威的披风和蓝袍马褂,一般只在谒陵、做纪念周时穿。他这时穿了黑披风和蓝袍马褂来机关,人们一看就知道是去中央党部做了纪念 周来的。
从宽阔曲折的楼梯上往二楼走的时候,先是遇见了留法派的毕鼎山委员下楼,一见他,毕鼎山就比平时客气地连连点头:“童委员来了? ”因为他也是中惩会委员,所以也称呼童霜威“委员”,接着就说:“一会儿我想去找你聊聊呢。”
童霜威见他客气里带着一种羡慕,明白这是自己穿着蓝袍马褂和披风刚从中央党部参加纪念周回来的原因,说:“好好好!”
又上楼,迎面见到了总务科长李思钧,也点头哈腰特别客气。
童霜威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在皮转椅上坐定,翻阅着放在面前的几叠卷宗,坐在对面办公室里的一个被叫作“景泰蓝花瓶”的女秘书钱 敏敏看见他了,伸头伸脑在张望。钱敏敏,流传的风流韵事够写一本书。据说,同毕鼎山就一起秘密去莫干山春游过三天。她涂着胭脂口红, 头发烫得蓬蓬松松像只狮子,袅袅婷婷走过来,用一口清脆的北京话说:“秘书长,刚才监察院谢元嵩委员来过电话找您。”又将当天送到的 一叠京沪报纸:《中央日报》、《新闻报》、《申报》,讨好地给童霜威放在桌上,更将一本签到簿送到童霜威面前。
签到簿,各机关都有,规定人人都签。不但签名字,还要签上日期、时间,但只不过是种形式,签了到就走的人有,代别人签到的也有。 童霜威拿起毛笔,在墨盒里掭掭,在簿上龙飞凤舞地签了个名字。“景泰蓝花瓶”就办例行公事似的捧着签到簿走了。
童霜威脱下披风挂在衣架上,感到办公室里空气不足,站起身来开了窗户。
窗外,远处一片错落参差的屋顶中间,耸立着红砖砌的一个尖顶的来复会教堂。中山北路上来往奔驰着汽车。新竖立在对面街边的,是德 商咪洋行总经理的“来沙而”消毒药水和拜耳阿司匹灵
迅治伤风头痛风湿等症以及Parker自来水笔、双妹老牌花露水的大广告牌。有个警察做着手势,在叫一些行人靠左边走。离那警察站岗不 远的地方,一个送包饭挑担的大师傅,被几个小瘪三掀翻了担子,抢了饭菜就跑。送包饭的大师傅,围着白裙,是个胖子,急得跺脚大骂。白 米饭撒了一地,抢饭的小瘪三们都一哄跑散了。
童霜威无聊地回到柚木办公桌前。桌上那些墨盒、笔筒、红蓝色墨水瓶,都放得端端正正。笔筒里的钢笔杆上G字笔尖仍旧银光闪闪。他不 爱用钢笔,爱用七紫三羊的毛笔。一只装着吸墨水纸的摇摆器,一只呼唤公役的揿铃,一只放文件的铁丝笼,一块白色搪瓷记事牌,一只茶垫 ,一叠卷宗,都一尘不染。公役恭敬地送了刚泡的茶上来。他无聊地又翻阅起卷宗来,那是新分到自己名下的一个案件:吴江县县长江怀南违 法渎职案,由监察院提付弹劾移交中惩会惩戒的。吴江县属江苏,靠近苏州。童霜威大致浏览了一下案情。这个县长,看来是个足智多谋刮地 皮吞钱财的能手,他贪赃枉法的手法很多:一是买卖案件,收贿释放了两个死刑罪犯——一个是太湖里的强盗头,一个是当地豪绅家强奸杀人 的少爷。二是将去年秋天出土的三个古墓里的一批珍宝私自侵吞。三是勾结田粮处长、税务局长伪造假账贪污大笔田粮税及各种捐税,数字有 案可查的即达七万余元。但监察委员谢元嵩查访以后,认为二三两项,“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仅第一项,江怀南确有徇情并收受礼品等情 ……
童霜威看着案卷,忽然头脑里电光一闪,解悟了!怪不得谢元嵩又是发请帖,又是来电话,会不会同这个案子有关呢?又一想,也许还是 以前想的对:他是为汪精卫回来,替汪派在做工作,拉点人,造点声势。本来,想打个电话给谢元嵩问问,这时,心里有些想法,决定不打了 。反正,中午去赴宴就是,要不冷不热。过于冷,会得罪人;过于热,有失身份。因此,把卷宗推到一边,拿起报纸来翻看。
报上最多的当然仍是有关西安事变的消息。像“蒋委员长亲函何应钦,有即可返京之说”……这些童霜威兴趣不大了。这几天的形势,叫 人不好捉摸。童霜威觉得表什么态都是危险的,还是平正中庸,少张口,多听多看,不表态为佳。看来,必须要再等几天,才可看出眉目。所 以,那夜同管仲辉深谈后,又打了电话给叶秋萍。这几天,却有意避开他们,对他们两人实行等距离均衡外交,稳一稳后再说。好在号已经都 挂了,再进一步就要十分慎重了。他翻阅着《申报》,挑一些有趣味的东西看。
社会新闻版上,有篇文章,写的是蛰居故都名闻全国的名妓赛金花死在北京身后萧条的情况,说赛金花六十二岁了,经友人帮助才草草成 殓葬在北平陶然亭鹦鹉%旁。一代美人,身后如此,童霜威不禁动心。又看了一段国际版上登的关于英皇逊位的报道。写的是英皇爱德华八世不 爱江山爱美人,为了要同辛博森夫人结婚,下诏逊位,由乔治六世登位继承大宝。再看了一段《美总统罗斯福当选连任》的华盛顿邮讯,笔者 文句间流露出一种欣慰之情。
童霜威也觉得罗斯福比那些门罗主义、孤立主义者好,罗斯福连任是件对中国有好处的消息。
正在看报,见穿西装大衣、打条黑领带的毕鼎山衔着烟斗出现在门口了,说:“童委员,今天去中央党部做纪念周,有什么最新消息没有 ?”说着,人已跨步进来,往童霜威办公桌旁的大沙发上一坐,用右手捻掐着脸上疙疙瘩瘩的粉刺。
童霜威起身走到毕鼎山身边,也在大沙发上挨着坐下,说:“无可奉告,听到的都是报上已有的种种。我还想问一问阁下有没有新消息哩 !”
毕鼎山,是居正的湖北同乡,又是司法界里的留法派。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司法界只有留学英、美和留学日本两派,以留日派得势的时 期为多。那时,留法派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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