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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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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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摇摇晃晃,七哼八哼。方丽清用绣花手帕捂着鼻子,嫌汽油味太浓,又嫌灰尘飞扬、冷风扑鼻,更嫌车子太颠,一路仍在嘀嘀咕咕, 怨天尤人:“真倒霉,苏三起解也没这么苦!”“抗什么战呀?不打仗多好!”“这死地方下次杀我头我也不会再来了!”……她的话,童霜 威听了心烦,家霆听了气恼,金娣听了害怕。虽然这不是骂她,她被打骂惯了,只要听到方丽清开口表露出不高兴,她就会吓得心惊肉跳。
家霆去武汉心里高兴。他是个常会沉湎在神奇幻想中的少年,对天下的广阔,有时会沉思默想,对大自然的美景,会心醉神迷。同金娣坐 在一起,家霆先是因为金娣长得像班上的女同学欧阳素心,想起了南京的学校和老师同学们。接着,又想起了潇湘路家里的庄嫂、尹二和刘三 保。他忽然轻声问金娣:“你想庄嫂和尹二他们吗?”金娣摇摇头。家霆用好奇的眼光望着她,心想:她对准好像都没有感情?
冬天的安徽农村,显得分外贫穷凄凉。薄雾中错落有致的田地、农舍、林木,全像涂了一层灰黄色。偶尔有烧石灰的小窑上飘着青烟和白 烟。铺着白霜的田野,瘦小的公鸡追逐着瘦小的母鸡,野狗吠叫。田间空阒阒的一片枯黄。老鸦在凋零枯秃了的树丛问“呀!一呀!”乱叫, 飞着兜圈子。穿得破破烂烂的庄稼人,有的赶着骡车颠簸着在土路上行走,有的挑着柴火、挑着蔬菜,零零落落,蹒跚着脚步在公路两侧匆匆 行走。天冷,哈出气来如同白雾。车在颠动,童霜威的心情异常沉重。这是在向安庆去。他老是想着褚之班在安庆做地方法院院长的事:褚之 班真是神通广大,不知走谁的门路竞又到安庆做了院长。那么,现在我到安庆找不找他呢?安庆并没有熟人,当然,去找省政府、省党部也完 全可以,我是去到武汉共赴国难的,他们理所当然地会招待并且安排一切的,但不找褚之班,他会不高兴吗?……童霜威想到自己丢掉官职的 事,心里就充满了不快。但褚之班后来向冯村声明过,他并没有散传单,说他们仍是好朋友。那么,即使他言不由衷,又怎么能不去找他呢? ……想起这些,童霜威心里像塞满了猪毛似的难受。
老殷同那四个警察在闲聊。谈的是在这一带路上,有打闷棍谋财害命的,有剪径的土匪,上个月还在青阳县和南陵县枪毙过几个绑票的。 南陵税务局的一个小公务员在这条路上给土匪砍了五刀,衣服剥得赤条条的死了。
间或,看到公路边的茅舍土墙,又低又矮,大都裂开了粗阔的罅缝,有的用柱子抵着地勉强支撑着。土墙上刷着白粉,有着青天白日徽, 新刷了“抗战必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大字标语,似乎带来了一点抗战的气氛。汽车在中午时分到了青阳县打尖。
青阳县小小的破旧城楼上长满了野草,已经坍塌缺落,只凭朽败的楼椽在支撑着残局。汽车进了小城门,街边有些小摊,卖豆腐脑的排着 一溜条凳,烘胯饼、做锅贴的将平锅“当当”敲得震天响,都在招徕顾客。在一块空地上,汽车停下,大家下车拍掉身上的尘土。老殷找了一 个小馆店请童霜威、方丽清去吃饭。所谓小馆店,实际是一个门前搭着篷顶的摊子,放着板桌,上面摆着插有黄竹筷子的竹筒,叠着些粗花碗 ,放着几盆早已烧熟的现成菜:炒韭菜干丝、红椒烧小鲫鱼,红椒炒豆腐……小馆店里还卖面条和菠菜豆腐汤。见有阔人进来吃面,要饭的叫 花子马上围上来一群,几个伤兵也在边上张望。方丽清嫌馆店脏,宁愿不吃,也不让金娣吃,捂着鼻子要金娣陪她回汽车上坐着去了。童霜威 也嫌脏,忍耐着同家霆一人吃了一碗肉丝面,又掏出一把零碎毛票来打发叫花子。他让老殷和那些警察、司机在另一张桌上坐下,等着店家下 面条吃,自己带了家霆吃完面条离开小店走回汽车上去。没想到刚走近汽车.听到方丽清大叫救命,见一伙伤兵正围着汽车起哄。童霜威对家 霆说:“快去叫老殷他们来!”自己连忙跑上前去,只见几个伤兵正在车下指着车上的方丽清大声吼骂。方丽清气红了脸,也在回骂。
童霜威上前,劝解地说:“弟兄们,散了吧!散了……”
一个伤兵脸红脖子粗:“散个屁!老子们在前线流血抗日,负伤来到后方,吃不饱穿不暖!你们当官的带着太太坐汽车吃馆子享清福!她 开口就骂我们是‘穷鬼’、‘瘪三’!她还像不像中国人?”
童霜威心里明白,准是方丽清骂了人家,正想道道歉等老殷等来让司机快点离开,家霆已经跑回来挤进人丛到了童霜威身旁。原来,老殷 等已经来了。老殷恶狠狠地捋起袖子,四个警察也掏枪上来。伤兵们不甘示弱一拥而上,有的举起拐棍,有的高叫:“来啊!弟兄们!……” 一些在街上闲逛的伤兵听到招呼,都聚拢来了,七嘴八舌吆喝:“揍!”“打!”……童霜威急忙带着家霆上车,连声说:“不不不!……大 家散了吧!散了吧!”挥手对老殷和四个警察说:“快快快,上车!上车!”已经来不及了!“乒”的一声,车窗上一扇大玻璃被伤兵用石块 砸碎了。方丽清“啊呀”大叫起来,“乒”的一声,大玻璃又碎了一块。老殷会拳术,几个瘸腿少胳膊的伤兵哪是他的对手,早被打得东倒西 歪,四个警察也摩拳擦掌动手打人。童霜威心里恼火,摇手大叫:“不准打!不准打!”可是拉扯不开了。伤兵们又聚过来,围上来,一场混 战,“砰”的又打碎了一块玻璃。正不可开交,伤兵里有人高叫:“快走!”“快跑!”一刹那,伤兵都跑光了。童霜威奇怪,眼睛一扫,原 来几个值勤的宪兵正在跑过来。伤兵见到宪兵,像老鼠见到了猫,赶快逃跑。
童霜威不想多留,马上叫老殷等上车,对司机说:“快开车!快!……”
汽车重又开动,一溜烟离开了青阳,逃窜似的向贵池方向行驶。方丽清气得闷闷拭泪,嘀嘀咕咕骂了起来:“这些杀千刀的伤兵!”老殷 左脸上青了一块,是一个伤兵的拐杖打的,他和四个警察也都骂骂咧咧。
童霜威在颠簸的汽车里叹气怨艾,觉得无话可说,一路上闷声不响。冷风从被打碎的车窗玻璃缝隙里钻进来,他只能拉起獭皮领子挡风, 后来索性闭目养神,打起瞌睡来。他一沉默,汽车里笼罩着一片沉默。早上起得早,旅途又疲劳,车上的人在瑟瑟的冷风中都缩着脖子打起瞌 睡来了。
太阳渐渐向西。车子仍在颠簸中行驶。傍晚时分,汽车到达贵池县城郊。这里多水,白色的水鸟成群盘旋飞舞,“喳喳”乱叫。有些水鸟 “噗索索”地从芦苇丛的枯草堆里飞将起来,分散开,成了小黑点子落到四下远处。郊外正在挖掘战壕,许多民夫在用铁铲一锨一锨掘土。气 氛使人沉重紧张。车子照例从一个破城门洞里开进县城,引起了两边陋屋前许多老百姓注意。童霜威掏出一张过去用剩的名片,名片上是三个 头衔:“中央司法行政部秘书长、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委员、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秘书长。”他将名片交给老殷,说:“车子开到县政府 ,你拿名片找县长,告诉他我带家眷来了!”
老殷恭敬地接过名片,对司机说:“往右拐上大街向前就到县政府了。”他去年替江三立堂办事到过贵池县,路很熟悉。
汽车在狭窄的街道上“叭叭”揿着喇叭,驱开行人往前行驶。快到县府了,看见街路堵塞,人群都拥围在街边一块空地上看热闹。汽车再 揿喇叭,人群也不肯移动了。童霜威焦灼地对老殷说:“下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老殷应了一声,立刻开了车门,下车走了。
四边的人,有拥向人群堵塞处看望的,也有拥来看汽车的。方丽清板着脸生气,嘴里说:“讨厌!真讨厌!”忽然,“砰!”“砰!”两 声枪响,撕破了空间的沉寂。枪声凄厉,惊心动魄。枪声是从人群围观处传来的。
童霜威心里着急,说:“放枪?”
只见人流波浪似的拥来拥去。方丽清说:“发生什么事了?”她对司机吼着:“走!快开走!不要停在这里!”
正说着,见老殷从人丛中挤到汽车门边来了,跨上车来,向童霜威报告说:“两个广西兵违犯纪律跑到老百姓家抢东西吃,这不,就给枪 毙示众了!一个只有十五、六岁,还是小孩子;一个二十来岁。两人都叫冤枉。可是一枪一个都翘了辫子!”
家霆听了,皱着眉说:“真可怜!”
方丽清说:“可怜啥!谁叫他不好好当兵!要叫我带兵,中午在青阳我把那些伤兵一个个都枪毙杀头!”
童霜威听不过去了,说:“哪能随便杀人。其实,这两个广西兵凭这点罪也不该就杀!”他想,桂系以对士兵纪律严标榜,实际是树他们 自己的威信,拿士兵的性命开玩笑。
方丽清不服地哼了一声:“我就要杀!我就要杀!统统杀光!”
见她歇斯底里,童霜威也不说了。人群已经开始散开,一些行刑的士兵执法队,吹着洋号列队走了,司机将车向前开去。街上有小布铺、 小洋广杂货店。一家小店铺里有炒菜爆锅声和婴孩的哭声传来。屠户案板挂钩上的肉已卖光,老板腆着大肚子站在门口看热闹。一个打猎的捧 着两只山鸡在兜售。……汽车揿着喇叭,开到了一棵叶片凋尽的老槐树旁,县署就在这里,汽车停了下来。老殷下车迅速拿了童霜威的名片跑 进县政府里去了。
仅仅五六分钟,一个戴深度近视眼镜的瘦子,有点黑胡子,穿件灰色土布旧棉袍,头发蓬松,形容疲惫,脚步匆匆地跟着老殷走出来了, 后边还跟着一个秘书模样的矮子,穿件蓝布旧棉袍。黑胡子县长一上来,朝着童霜威就点头哈腰,像早已认识似的连声说:“童秘书长,失迎 失迎!请到里面休息。鄙姓徐,徐雪芝,是这里的县长。”
童霜威同他握手,说:“好好好,徐县长,我携眷拟去武汉,路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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