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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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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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点着陶器菜油灯,油碟子里放着三根灯草芯。家霆坐在一把竹制的旧式太师椅上,倚着临窗的一张竹制三屉小桌,正给欧阳素心写 信。
童霜威早早的已经放下蚊帐睡了。他疲乏了。坐私商的长徐汽车来重庆,一路抛锚,一路修车。好几次,车子险险从深谷陡岩上翻下去。 一路颠簸,一路风尘,使他今天在中午抵达重庆住进旅店后,就感到精疲力竭,血压、心脏都不适了。下午,买了几份报纸阅读,又服了些降 压药和心脏药,在旅店里休息。家霆按照冯村的住址去到都邮街找冯村。原来,那地点是个书店──“渝光书店”。冯村是渝光书店的经理兼 总编辑。他恰好外出,不在家。家霆等了一会儿,见冯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给冯村留了一张条子就回来了。
回来时,经过上清寺邮局,打听了一下,听说同沦陷区通邮。在皖豫两省交界的界首,皖浙两省交界的屯溪等地,本来都有邮政员工设立 的转运站或转运所,即使有战事,也能设法绕过中日两军的对峙地点,将内地邮件运进沦陷区,并将沦陷区邮件运回内地。邮局的人说:“由 重庆寄往香港的信也可以试寄,只是有时信件会遗失,不保险。”
家霆觉得这是喜讯。他见上清寺街道上,有家“三六九”汤团铺比较洁静。天快黑时,他带了碗去买了些甜咸汤团,给童霜威和自己当作 晚饭。江南风味,吃汤团引起他对上海的一些思念。他决心要给欧阳素心写封信。虽然他不知她的生死存亡。现在,听着爸爸平静的鼾声,又 听着轻细的雨声,取出藏在身边带着的欧阳素心留下的“天涯海角毋相忘”七个字的纸条看看,他心潮翻滚,忍不住摊开信纸就提起笔来了。
他觉得好像是在同欧阳素心面对面地亲切谈心。当他写信时,欧阳素心两只好像老是跳动着希望火苗的眼睛,象牙一般光洁的雪肤,黛云 一般乌黑的长发,善良灵巧而脱俗的容貌以及慧心纨质、感情丰富的动态,都顿时出现在他眼前。他忍不住要把分别后的一切思念与一切遭逢 都用含蓄而使她能了解的语言告诉她。
信,他打算寄到上海环龙路去给银娣,让银娣转给在沦陷了的香港的欧阳素心。他顾不得信是否一定能到达欧阳素心的手上。只要有一点 希望,他就渴望把自己的行踪送去,也想通过信件得到她的消息。他更决定一式再抄一封,直接寄往在日寇铁蹄下的香港。双管齐下,也许总 能使信到达吧?
信写得这样的长,长得像他这一向走过的崎岖行程。信写得这样的乱,乱得正如同他此刻的纷纭思绪。他在将别后的思念和从离开上海的 一路艰辛,过封锁线,跋涉灾区,过潼关,越秦岭到达“天府之国”的情况作了叙述。写得虽乱,感情真实。
他继续写道:
……忠华舅舅同路,到蓉城的第二天晚上,突然提出:“我要走了!……”走前对我说:“到目的地,定会像一路见到的那样,会看到许 多痛心事,但也要看到希望在前。战争使该腐朽的东西更腐朽,也引发、刺激了新的生机。能看到这点,就不会消极悲观。”他与我们分别, 飘然而去,说:“终有一别,同路到此,我已放心了,就分手吧!”离开舅舅时,我泪雨纷纷,他在潜移默化中使我懂得的事太多!他说:“ 别哭,以后再见,希望你又有了长进!”爸爸问他去哪里,他没有说。我明白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只好互道珍重。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 ,我不禁想起了葬在上海的舅妈。爸爸对他的评价是:“有远见,有真知,有道德修养,讲起话来令人信服。作风正派,与人交往,值得信赖 。”爸爸是很少对人有这么高的评价的。少了你,又少了他,我心里又多了一块空虚。我像面对浩渺无边的大海,谛听着惊涛拍岸的声音,有 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不知哪天才能填补心上的空白。
欧阳,我们互相理解,互相重感情,互相都懂得尊重别人。在一起时,我们心上都闪耀着欢乐之光。美丽的东西,战争能毁掉不少,但它 永远不能全部将美丽的东西毁光!要有这种信心。我们的幸福并不缥缈悠远,你在油画上希冀的东西,我们完全可以靠自己去争取。我不能没 有你,不能失去你。舅舅劝过我,要我在大时代中,不要沉浸在个人的悲喜中不能自拔,应当使自己的思想感情找到依托,变一人的呻吟为大 众的呼声。但我办不到。总是想念你,想得要死。我已经理解到什么叫失去,后悔在过去没有及时留住那不应错过而应留住的幸福时光。我想 ,惟一正确的道路和办法,是使我俩重新又在一起。现在刚来,一切未定。只要安顿下来,你就来!爸爸也是这意思。那时,我立刻给你写信 ,我们犹如两条斜线,应当汇在一个相交点上。你一定要答应我这要求……
写到这里,有两只耗子在阴暗的墙角里吱吱打架,搅断了他的情思。家霆“嘘嘘”赶走了老鼠,凝望窗外,烟雨浓密,夜色漆黑,细雨的 沙沙声与屋檐的滴漏声同童霜威的鼾声起落跌宕。他心里凄恻,坐在灯前,想起了许多伤心的往事。他用放在油碟子里的一根小竹片儿,剔剔 灯芯,使灯火旺起来。刚想动手再往下写信,先是听见下边似乎有人说话,话声里有个熟悉的口音。接着,听见走廊上有皮鞋“橐橐”响,他 心里一动:难道是冯村舅舅来了?
站起身来,掩上信纸,走到房门口。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狭窄的竹廊上迎面走来。一点不错,这熟悉而使他感到十分亲切的身 影正是冯村!家霆兴奋得心里像打鼓。他下午去找冯村时,那么渴望能见到冯村,结果失望了。回来以后,又是多么希望冯村快来。分别快五 年,多少次梦里相逢,现在,冯村终于出现在面前了!家霆激动得眼眶湿润了,颤声叫了一声:“冯村舅舅!”
冯村也认出家霆了,用一种喜悦、热情的声音叫唤他:“啊!家霆!我的小家霆!”他疾步上来,用手拍着家霆的背,瞧着家霆兴奋地说 :“你长得这么高大了!街上遇见,真不敢认了呢!”
两人拥抱在一起。在油灯的光辉下,家霆看到:冯村老了不少,眼角多了些鱼尾纹,似乎也胖了一些。脸色黝黑,两只好思索的眼睛也依 然光芒闪闪。他穿一条灰色西裤,一件白府绸衬衫,手里提着湿淋淋的雨伞和一只公事皮包。家霆欣喜若狂地朝床上睡熟的童霜威高叫:“爸 爸,爸爸!冯村舅舅来了!快醒醒!”
毛竹片编成的竹床下支撑的两只马架“咯吱咯吱”响了。帐子一掀,露出了坐起身来的童霜威的脸。
冯村热情叫了一声:“秘书长!”他放下手中的雨伞和公事包,上前去握童霜威的双手。
在这同时,童霜威也叫了一声:“啊,冯村,你来了!”声音嘶哑,疲劳加上激动,都在嘶哑的声音里表达出来了。他握紧冯村双手,然 后,下床来趿上了鞋,取一条毛巾拭着汗说:“唉,‘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①唐朝诗人戴叔伦五律《江乡故人偶集客舍》中的两句) !武汉一别,流水数年,国家离乱,人事代谢,何曾想到今日在此重相见?”说毕,眼眶发涩,竟落下泪来。冯村也动了感情,说:“秘书长 ,古人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②曹丕《又与吴质书》中的句子。)长期以来,山川相隔,‘孤岛’形势 险恶,一直担心您的安全。现在您和家霆万里迢迢,平安抵达,可喜可贺。但中途如果给我来一电报,我无论如何也要启程去迎接的。现在, 我已将书店楼上一间房打扫干净,请秘书长和家霆就搬去居住。那里比这里洁净些,生活上也还方便。”
童霜威见冯村的语气态度十分诚恳,同在南京、武汉时一样,点头说:“那好,那好!只是下雨,又已住下了。今晚我们就在此叙叙离情 别愫,谈谈各自的遭遇。我也要听你讲讲重庆的情况。明天白天再搬去吧!你看如何?”
冯村点头说:“那也好!巴山夜雨,就在这里挑灯夜谈吧!”
家霆脸上一直在笑,面容舒展,说:“我来泡茶,听你们说!”说完,忙着去洗茶杯、拿茶叶,用开水沏茶。
童霜威坐在床上搔痒,那坦克车似的臭虫刚才叮得他大腿上全是疱块。他端详着冯村,问:“你到现在仍然独身?”
冯村在对面一张竹椅上坐着,笑笑说:“日寇未灭,何以家为?既无合适的人,重庆居也大不易啊!”
童霜威点头又问:“两位老人都好?”
冯村摇头:“都先后在武汉去世了。武汉沦陷,当时我在前方采访,他们也未逃来四川。现在妹妹一家也仍在武汉。”见童霜威听了似乎 有些伤感。冯村看着家霆感慨地说:“啊,家霆真的长大了!身材挺拔,气度恢宏,真叫人高兴!”他接过家霆递来的茶杯,对童霜威说:“ 秘书长!我真想知道你在上海的经历呢!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汪逆在上海开伪‘六大’,重庆报上登过伪中委名单,其中有您,我就不信。后 来,果然不见再有您在这方面的消息。收到过您的一封信,内附抄录的《正气歌》,我知道您的心意,当即按您嘱咐送给于右任院长并请他转 给中央党部了。一次,偶然见到叶秋萍。我问起他您的情况,他倒说:‘附逆不确,绑架是真。’以后,谢元嵩摆脱敌伪羁绊逃出‘孤岛’从 香港来到重庆,我特去看望打听您的消息。但他说久未见面不知情况。”
童霜威听到这里不禁想起在洛阳见到毕鼎山的情景,气愤地问:“谢元嵩现在怎样了?这个王八蛋!我要找他算账呢!”简单讲了上谢元 嵩当的种种。
冯村大为吃惊,说:“啊,原来如此!他被打发走了,名义上是奉派去美考察。”
童霜威恨得咬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记得管仲辉在南京时是告诉过他的。管仲辉的消息不假。
冯村接着说:“我一直挂念你们,知道‘孤岛’情况特殊,您滞留租界十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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