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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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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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迁到慈淑大楼四楼去上课了。家霆约余伯良同路去学校办复学手续。幸亏欧 阳素心托人去学校里给家霆请了假说明了情况,教务处办手续的老师都有爱国心,知道家霆家里出了事,问了问缘由,家霆简单地说了父亲病 重瘫痪被释放回家的经过,并且说明自己自学了课本,能跟得上班。他本来是个成绩优秀的好学生,教务处的几位老师都很同情,破格同意家 霆立刻来校跟班复学上课。
办好复学手续,余伯良留校上课,家霆决定第二天开始入学。他同余伯良分手,在街边烟纸店里借了个电话打到欧阳素心家去。他虽然一 早就将昨晚写给欧阳素心的信贴上邮票投入了仁安里弄口马路边的邮筒,心里仍禁不住想念,终于希望能同她通个电话。但电话通了,那边接 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女用人,说:“小姐不在!”
家霆想:是呀!欧阳这时候该在学校里上课嘛!问:“银娣在不在?”
对方说:“银娣出去了!”
家霆不愿多说什么,只好挂上了电话。
天冷,有风,他在街边站着,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抽空独自到万寿殡仪馆吊唁大舅妈。昨天,没能见到大舅妈“小翠红”的遗容,他心里 悲戚抱憾,今天无论如何要去见这最后一面。他再也听不见“小翠红”那甜润略带沙音的声音了,再也看不见她那可亲的笑容了。他挤上了电 车去殡仪馆。
他还清晰记得去年年初的一天,大舅妈头疼,眉心掐出一道红印,对他说过:“……只要将来我死了以后,你有时还能想起有这么一个大 舅妈,给我这孤魂野鬼烧点纸钱……”曾几何时,她果真生命消逝、魂归九泉了。家霆心里哀伤,他铭记住大舅妈“小翠红”对他的好处。在 殡仪馆附近,有家卖香烛、冥币等的小店。他掏钱买了锡箔、元宝和一盒冥币,走进殡仪馆里去。他不迷信,但这是大舅妈“小翠红”生前的 要求,他要实践诺言,不能失信;他也要表达心意,寄托哀思。人有时候是会做自己不愿做而又觉得应该做的事情的。
他知道,大舅妈的遗体,一早由万寿殡仪馆派车子接到了殡仪馆,也知道方雨荪带了方传经蜻蜓点水似的到了一下殡仪馆就会走的,方老 太太和方丽清、“老虎头”都不打算到殡仪馆来。遗体停放一天,听说买的是一具红桧木棺材,明天就人殓下葬了。啊,从此天上人间两茫茫 !他怎么能不留下她死后一瞬的印象保持到永远?
家霆提着一盒冥币和两串锡箔、元宝,进了殡仪馆,问清了灵堂在哪里,正要绕过邻厅一家全身缟素哭泣着的男女身边,走向西边那间放 着大舅妈遗体的小厅里去,忽然远远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掠过:是一个穿深灰色长袍的人!
殡仪馆里阴沉沉的,仿佛处处都吹拂着阴风,使人心里凉丝丝。从天井里望上去,天低云重,有不知谁家痛彻心肺的哭声,使人悲伤。死 者家属的白色孝衣,蓝绸金字的孝幛,黄色、白色的素花,死人肃穆的遗像,袅袅冒烟的高香,幽微通亮的长明灯,构成了殡丧的凄凉气氛, 处处神秘,处处飘荡着死气。
家霆“呀”了一声,仔细看时,一点不错!是大舅洋行里原来的跑街沈镇海呀!
沈镇海正在那间小灵堂里向停放的尸体鞠躬。那儿冷冷清清,停放着大舅妈“小翠红”的遗体,没有亲属,没有故友。也不知是在什么微 妙的心情支配下,家霆突然决定回避,向东边一个灵堂走去,在那里避一避。稍过了一会儿,见沈镇海穿灰长袍的身影匆匆地又从眼前闪过, 沈镇海走了。他凝望着沈镇海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心头还荡漾着一种特殊的感情。是感动?是同情?说不清,只觉得大舅妈死了,人还来 悼念她,悼念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弱者,这里面就有高尚的情愫。
他怀着哀痛、惋惜、不安的心情,急急走到停放大舅妈遗体的小灵堂里,一颗心猛地缩紧了。只见玻璃罩里的停尸台上,大舅妈“小翠红 ”仰面睡着,宁静安详。她已经换上了蓝色软缎的寿衣。她本来苗条,现在死后身体收缩变得更短小,似乎是被生活中连续不断的磨难耗尽了 她的体力。这是她今生最后一次化装了!十分瘦削的脸上涂着脂粉,掩饰不了憔悴和痛苦;涂着唇膏的嘴唇微张,像有话说却说不出。她没有 了脉搏,没有了声音,没有了眼泪,一点没有生前的那种美丽和灵秀气了。有一朵洁白的绢花,放在玻璃罩上。家霆意识到:一定是刚才沈镇 海来献奉的。
灵堂外的天井里,放着用金银纸和彩色蜡光纸扎成的洋房、轿车、男仆、女佣和各式家用冥器。洋房是三层楼的,楼厅里还扎了个麻将桌 ,桌上一副麻将牌,边上几个女的牌客。风,阴丝丝地吹,纸糊的冥器上的飘带呼啦啦响。这难道就是方雨荪他们对“小翠红”表露的最后一 点心意?……
家霆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大舅妈说,有许多事情想替大舅妈做,已经来不及也谈不到了!永远用不着了!心里的波涛翻荡着错综复杂的感情 。他在停放在尸体前面的一只焚烧纸钱的铁盆里擦火柴焚化了冥币和锡箔元宝,轻声在心里说:“大舅妈!我来送您了!”说着,心里更加难 过起来。
他心里千头万绪,忽然从大舅妈的死,又想到了死去的杨秋水舅妈。啊!两个不同的舅妈,他对她俩都怀有感情,可是她俩多么不同啊! 这里边,可以思索、回味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他不想多留,不愿意在这里万一遇到方家的人。而且,他还急着想去找舅舅柳忠华,又急着想早点办完了事回去侍奉爸爸,他又想同欧阳 素心见见面,同银娣见见面,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心里烦乱,在“小翠红”灵前诚心诚意鞠了三个躬,匆匆离开。
人虽离开,头脑里仍总萦绕着刚才见沈镇海来殡仪馆鞠躬的事,眼前总清晰地看到那朵洁白的绢花。想不清沈镇海同大舅妈之间是什么关 系。其实,又何必去多想呢!人同人之间的感情是神奇微妙的。就拿他对大舅妈“小翠红”来说,他有一种对长辈的感情,有一种感激大舅妈 同情和关心他的心理,却也好像混杂着一种不可捉摸的难以形容的异性之间的特殊感情。他总觉得大舅妈是很美很可爱的。当然,他对她绝无 非分的邪想。但他觉得所谓“爱”,本身就是一种特殊复杂的东西,也许用化学分解方法也是分解不出它有多么复杂的。大舅妈“小翠红”已 经流星似的殒落了!生前,她同沈镇海之间也许有过什么,也许并没有什么。在她死后,沈镇海怀着情感来悼念她一下,献上一朵洁白美丽的 绢花,这也合情合理,值得同情。追究,又何必呢?
家霆又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来了。一家小照相馆的橱窗里,放着许多着了色的男女明星照。这些电影明星:周曼华、袁美云、陈云裳、 白云、袁绍梅、王引、龚稼农、金焰、韩兰根……一个个都笑着,笑得很高兴。人的笑似乎只有停留在照片上才是永恒的吧?……他在一家卖 炸茨菰片、冰雪酥等零食的小店里借打电话,拨了号码,问:“是兴茂贸易公司吗?我找柳先生接电话。”
很顺利,一会儿,柳忠华来接电话了。一听是家霆的声音,他就机警敏捷地说了:“哦哦,我知道了!我有客人!这样好不好?晚上七点 你再打电话来!我们好好谈谈。”说完,“克’’地挂上了电话。
人生的事真难想象,舅舅本来东躲西藏似的十分神秘,曾几何时,现在却公开以大商人的面貌出现了。同舅舅柳忠华联系上了,家霆非常 高兴。他猜:舅舅那里一定有什么人在,说话不方便,所以语气平静不带感情,匆匆挂上了电话。同舅舅约定晚上七点再电话联系以后,他又 打电话到欧阳素心家去。
这次非常巧,是银娣接的电话。听到是家霆,她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含蓄有所指地问:“你好吗?”
家霆也有所指地回答:“还好!你好吗?”
“好!”
“她呢?她好吗?”
银娣有分寸地说:“也还好!上学去了。”
“我想同她见见面。”
“不知为什么,对我说,不想再见你。”
“是吗?”家霆心里烦恼,觉得难堪,似在探询什么。
“呣”语气里饱含同情。
家霆明白了,不甘心地说:“那你把我的想法告诉她。见不见由她,好不好?”
银娣又“呣”了一声,说:“一定。”她的话声信赖而友好。
“舅舅常来吗?”家霆问。
“常来。”银娣的话不卑不亢,简洁得无懈可击。
“他好?”
“好!”银娣这更加简单的回答,使家霆明白她旁边可能有人,不便多说。又似告诉家霆,她知道的仅此而已。
别的似乎都不好深问了,家霆只得结束电话了,说:“好,再见吧!”
他挂上了电话,心里按捺不住的“谜”又浮起在心头: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银娣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若明若暗,家霆心里有想法。 可惜想归想,没有听舅舅亲口说一说,总是不踏实的。他决定晚上如能见到舅舅的面,一定好好问一问,求个水落石出。
付了电话钱,从小店里出来,家霆真想到欧阳素心的学校里去找她。终于克制住了,想:我已去了信,等她看了信再讲吧。于是,他搭电 车回汉口路仁安里。
绝对想不到,刚下电车走到汉口路远远望见仁安里的时候,忽然发现欧阳素心围一条浅灰围巾,穿一件黑色骆驼绒旗袍,服饰简朴洁净, 手提一只钱包,正站在街边等候。她身姿柔韧妩媚,又带有青春朝气。
家霆喜出望外,快步跑上前去,说:“是你?欧阳!你在等我?”
欧阳素心唇边透出笑影,说:“不在等你,难道我爱吹西北风?”她目光无邪,风姿淡雅秀丽。
他爱欧阳素心,爱她会说这类幽默的话。见到欧阳素心这样.他以为双方之间的芥蒂完全消失了,高兴地随口问:“你没有上课吗?”他 知道她不爱缺课。
欧阳素心摇摇头,说:“上了数学和英语,历史老师生病请假,我就来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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