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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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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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童霜威心情特别不好。上午同谢元嵩一番谈话,使他预感到要有厄运降临。
他当然还想不出会是什么厄运。
得罪汪精卫这伙汉奸,已无法挽回,也不愿去挽回,因为降日做汉奸的事是宁死也干不得的。张洪池这个倒霉的家伙,看来是被“七十六 号”逮捕了!不知会怎么样牵连到我?童霜威的心,像放在天上的一只风筝,晃晃悠悠的,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断线飞走或者一头栽跌下来,老 是提心吊胆。
二楼上的麻将牌声仍像每天一样在响,有时疏落,有时紧促,间或有几下猛然奋起的“啪啪”声。戏迷方传经房里的留声机,一遍又一遍 播放梅兰芳的《贵妃醉酒》。戏迷正在学这个唱段,一遍一遍放得童霜威耳朵里都要生老茧了,心里烦躁。
家霆回来,按照爸爸的嘱咐,到弄堂口的烟纸店里买了邮票从邮筒里悄悄发出了那封寄到重庆给冯村的信。发信回来后,家霆到爸爸房里 陪伴爸爸,听爸爸讲了上午谢元嵩来的情况,父子俩都愁眉苦脸,想不出万全之计。
童霜威心事重重,呆呆发愣,老是好像在皱眉思索问题。
平时,只要打麻将,吃晚饭就无定时,一般总是很迟才开饭。今天,因为厨师傅胖子阿福的儿子有病,胖子阿福晚上要请假回去看看,所 以六点多钟开了饭。童霜威下楼吃晚饭时,只吃了半碗饭,就不想吃了。平时,在饭桌上,他乐意听听方老太太、“小翠红”和方丽清她们说 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或者谈些牌经,讲些外边市面上的山海经,解解寂寞和无聊。今天晚饭时,听她们叽叽喳喳谈的是:有个在上海做了 三十多年店员的潘姓老人,迷恋赛马赌博,把全部积蓄都买了香槟票,最后输得身上只剩一条短裤,跳黄浦江自杀了!……这使他忽然想起了 那天去“好莱坞乐园”时,谢元嵩说的人生是场赌博的话!触动了心思更加不快。他想:我是不能利令智昏落千秋骂名的!……勉强嚼下了碗 里的饭,独自踽踽上楼到房里去了,坐在沙发上发呆。
家霆发现爸爸有点异常,心里不安。本来,买了璇宫剧院的话剧票约欧阳素心看话剧的。见爸爸愁闷,决定不出去了。晚饭后,见方丽清 和方老太太等上楼了,他打电话到环龙路欧阳素心家。接电话的是银娣。银娣自从到欧阳家去帮佣后,情绪挺好。欧阳一家觉得她勤快伶俐, 模样长得也好,干干净净的,还识些字,都很喜欢她。家霆将金娣被炸死等往事告诉了欧阳素心,欧阳待银娣更好。她代银娣交了学费,每周 有三个晚上,让银娣到环龙路的“环龙补习学校”补习功课。见是家霆打的电话,从语气里听得出银娣的高兴。
家霆说:“告诉欧阳,我临时有事不能去璇宫剧院看《葛嫩娘》了,叫她也别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银娣问,“要不要叫她接电话?”
“不用了,明天我同她谈。你马上代我转告就行。”
他挂上电话,打算上楼到爸爸房里去同爸爸谈谈,安慰一下爸爸。谁知,正走出客堂要上楼,忽然听到后门厨房里胖子阿福、娘姨阿金和 “小娘娘”方丽明一片声嚷嚷起来:“不在家!不在家!”“你们做什么?”……接着,听到“啪啪”的打人声,“叮当”的碗盘砸碎声,胖 子阿福的“啊呀”、“哎哟”声,“小娘娘”方丽明的惊叫声,汇成了一片。
家霆心里一惊,冲到厨房旁一看,只见六七个穿短打的彪形汉子在厨房里,手里都攥着手枪。胖子阿福倒在地上抱着头哼叫,“小娘娘” 和阿金被一个拿枪的汉子用手枪指着站在壁角里发抖。满地碎瓷碗片。四五个汉子正冲出厨房往楼上去。
一阵寒噤缠绕全身,有种不祥的预兆阴风般钻进骨腔。家霆登时想到了暗杀。想到爸爸的生命在危险之中,家霆什么也不管了!他一咬牙 ,拼命往楼梯上跑,一把揪住正往楼上冲去的第一个上楼的黑衣暴徒,嘴里向着二楼高叫:“爸爸!有强盗!有强盗!……强盗上楼了!…… ”
黑衣暴徒凶狠异常,回身猛地一拳打在家霆脸门上,后边一个暴徒顺手又是一拳、一脚,将家霆骨碌碌摔下了楼梯。家霆“哟”的一声, 捧住了脸,头里发晕,鼻血滴滴答答淌下来。一瞬间,几个暴徒都冲上楼去了。
家霆疼痛难忍地呻吟着要爬起来。又一个暴徒上来,揪住衣领将他拖到客堂间,猛地将他膀子一拧摔在地上,狠狠踢了他一脚。朦胧中, 他好像看到胖子阿福和阿金、“小娘娘”都来到客堂问里了。一个穿旧西装的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手里攥着枪恶狠狠监视着他们。
楼上的人都被驱赶到打牌的那问房里。童霜威房里被查抄得兜底朝天,箱子、抽屉、橱柜……信件、纸片……乱糟糟地翻扔得一地。
童霜威在手枪威逼下,在黑夜中被绑架走了。
在楼上被反锁在方老太太房间里的人,隐约听到童霜威的声音吆喝:“要我去哪里?……”他仿佛是在挣扎。后来,杂乱的脚步声下楼了 ,听到吹口哨,暴徒们一窝蜂走了。
暴徒们走后,家霆挣扎着起来,要打电话报警,拿起话筒,才发现电话线已经割断。
家霆用手帕捂着脸,鼻血还在流,跑上楼去。方丽清在房里呼天抢地地大哭,嘴里像唱山歌。家霆好像听到她哼的是:“阎王注定三更死 ,断不留人到五更!……”又边哭边说:“我早说他敬酒不吃一定要吃罚酒呀!……我早说他得罪了朋友要现世报的呀!……叫我哪能办!哪 能办?……”她那哭声真像无线电里常常播出的申曲《哭妙根笃爷》的哭法。又听到她对方老太太说:“打电话,找小阿哥来商量!”还说: “要不要打电报给江怀南,让他来看看怎么办,他过去一直是啸天的贴心人!”
家霆感到厌恶,心里火烧火燎。他肯定爸爸是被“七十六号”特工绑架走了。他们会不会杀害他呢?怎么才能救爸爸出来呢?现在到哪里 打听爸爸的下落呢?唉,真是无能为力啊!飞来的横祸,出乎意外,但也在可料之中。怎么办呢?他一筹莫展。
他头里发晕,被打青了的眉骨和鼻梁处仍在疼痛,脑后也肿了一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作料瓶。他伤心地走上三楼,回到房里扑在床上号啕痛 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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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钟声回荡,寒山寺沧桑(1940年1月——1940年3月)
热爱祖国是中国人民的历史传统。从古到今,汉奸、卖国贼始终是最被鄙视和唾弃的民族败类。
对民族存亡命运的历史责任感,对侵略者奋战到底的铁石意志,为保卫祖国而不惜牺牲一切的正气,是我们当年用劣势武器坚持抗战的强大精 神力量。
──摘自创作手记

童霜威老是觉得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
有时,半夜醒来,月色如霜,树权隐翳,四周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他疑是身在梦中,用牙咬咬手指,疼;用手掐掐大腿,也疼。看看宽 广的寮房四壁,四壁空空,但自己的一件獭皮领大衣挂在东墙,西边一只小床上睡着的那个监视者也在打鼾。看看木桌,桌上青灯和《金刚般 若波罗密经》等经书俱在。一杯清茶和笔墨纸砚也在,顿然醒悟:不是梦!他就恻然了。
常常失眠,感到血压、心脏不适,手脚有时冰凉。天气寒冷,棉被虽厚,他仍觉得“罗衾不耐五更寒”,有一种凄凉心情。即使睡着,也 是乱梦颠倒。每当黎明,在他困倦得将能入睡时,又听到了磬声和木鱼声。磬声如流水涮心,木鱼声笃笃笃笃,似都在催他起床。于是,他恍 然如听到和尚的诵经声,明明暗暗,沉沉浮浮,高低参差,荡漾入耳。这时,他常能想象得出,抗战爆发前此地的佛事与香火盛况。寒山、拾 得的金塑神态柔和恬静。那时,晨钟震荡,香烟袅袅,古老沉重的木鱼声伴随着鱼贯而行的群僧上殿。院中一株玉兰树虬枝粗干,花开得洁白 如玉。……但抗战爆发苏州沦陷,经过日寇轰炸与烧杀,一场兵燹,寒山寺里的老和尚和小和尚跑了不少。当年如织的游客,也很少见了,成 了一个有点破落的寺庙,一副败颓荒芜景象。荒烟衰草,使人有荆棘铜驼之感。
白昼时,西北风吹扫,青石丹墀里,香纸、烟尘与枯枝败叶齐飞。方砖地上,枯死的苍苔散碎漫漶,四周阒然。除了偶尔看到二三个、三 四个和尚外,主要就是经常在他身边转的那个“监视者”了。他不爱看这个壮实的中年人那张毫无表情的冷脸。这人似乎从不会笑,也不会说 话。当然,也不是哑巴!他讲话是苏州口音,必要时,也说几句话,只不过,他是从不闲谈的。当然是个“七十六号”的特工,他是公开来陪 伴监视的。有一天,童霜威看到他在擦拭一支手枪。他侍候童霜威,像一个当差的,很殷勤,很周到,问或也见外边有人来找他,鬼鬼祟祟地 不知谈些什么,估计是特工之间的正常联系吧。他既是“七十六号”派遣的监视者,自然要定期向“七十六号”报告情况的。他倒也不是整天 在童霜威身边,童霜威在寒山寺内是可以“自由”的。只是,他叮嘱过:“童委员(大约他们认为童霜威是“中央委员”才这么叫的吧?),你 千万不要出庙门!如果出去,安全上出了问题,就是你自己负责了!”话,听来是一种关心,实际是一种威胁。童霜威明白:是划地为牢!
每当想起去年十一月二十四号晚上被绑架,童霜威还浑身发麻发凉。
他被那伙歹徒架出仁安里时,见外边弄堂口停着两辆黑色小汽车。被架上了后一辆汽车,一个说苏北话的歹徒用黑布蒙住了他的眼。汽车 呼呼地开了很久,他猜:一定是在向沪西歹土极司斐尔路七十六号驶去。后来,听到车子停了,揿响了喇叭,似乎是开了铁门,汽车又往里开 ,听到有人说话似是盘问什么。然后,好像又过了些关卡,最后,车子“嗤”的一声停了。
童霜威眼上蒙的黑布被拿下来了。灯光耀眼,他揉揉眼,看到那个说苏北话的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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