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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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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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的孝帽上还吊着摇晃的白棉 球。接着是一伙送丧的亲友邻居。这种送丧队伍在南京常见,有时逢到阔绰的人家还有汽车和一字长蛇阵的马车队伍送丧。童霜威厌恶这种场 面,看了一眼,听着孝子和死者家属那种呼天抢地的哭声,觉得不吉利,不禁皱皱眉,催尹二说:“尹二,车子开快点!”
尹二“呣”了一声,像箭似的在刹那间将送丧队伍远远丢在后边了。
寝室里,炉火很暖。
童霜威下午美美地睡了一觉,睁开惺忪的睡眼,醒来下床已是四点多钟。他围一条围巾,也不穿大衣,去“老寿星”刘三保住的门房间旁 的小工具棚里拿了把锄头,到花园里竹林中去松土。这既是雅事,又是运动。风有点凉,阳光尚好。他一边松土,一边吟诵。他正在读辛稼轩 的词,这就絮絮叨叨诵起《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怀古》来了: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也不知为什么,上午接回了老蒋,参加了那个欢迎的场面,他心中此刻会有一种登临怀古和感叹国事交织在一起的浓烈情思。念诵着这首 词,忽然少了挥锄松土的劲头。国事究竟会如何,总是使他挂着心。他忽然想在夜里既去看看管仲辉,又去看看叶秋萍,从他们那里摸点政治 气候,摸摸底。他身上微微发热,扛着锄头从花园的水泥小径走向大门。大门边鸽子笼旁,是那间传达兼花匠刘三保的工具棚。他将锄头递给 走过来接工具的刘三保,正要进屋里来,看见冯村从客厅的门里顺着几级台阶走下来了。冯村迎着他过来,脸上平静,近前后,语气神秘,说 :“秘书长,管仲辉突然生病了!”
“什么?”童霜威惊讶地“哎”了一下,说,“政治病?”
“我看十有八九是政治病!”冯村思索着说,“这是他家开汽车的老张对尹二说的。老张对尹二说:主任突然病了,血压高,下午没去办 公,决定住中央医院去了。”
童霜威“哟”了一声,心里想:是呀,显然是政治病呀!老蒋回来了,管仲辉这样的人自然要栽跟斗。他自己识相,装病躲进医院,像个 蜗牛似的缩进壳子里不出来,自然是聪明的做法。这下,叶秋萍是会高兴得心花怒放了。像押宝似的,他中了头彩,势必更要红得发紫了!不 禁问冯村:“叶秋萍家有什么动静?”
虽然童霜威从来没有交代过冯村,叫他刺探并注意两个邻居的起居,但冯村心里明白应该这样做。机灵的冯村平时是善于从两户特殊人物 的邻居家去打听消息窥测气候的。童霜威问的问题,他早胸有成竹,打听清楚了,他说:“叶秋萍家今天来过几个客人,不清楚是谁,前后共 有五辆小轿车。叶秋萍上午去明故宫机场,午后回来,下午三点多又出去了,到现在也未回来。”
童霜威“呣”了一声,点点头打趣地说:“几家欢乐几家愁!像做投机生意,管仲辉亏本,叶秋萍赚了钱,如此而已。”说毕,离开冯村 ,背着手走向台阶,一级一级跨上台阶走进客厅里去,心里却酸溜溜地在嘀咕:唉!政海风波,何其大耶?我其实并无奢求,只望平安无事。 这次,管仲辉偷鸡不着蚀把米,叶秋萍却是打牌九做庄来了个统吃。我幸亏脚踏两条船,未曾卷入漩涡。但看到管仲辉的失意和叶秋萍的得意 ,我心里涌出一种懊丧与不舒服的感情,是为什么呢?
客厅里的火炉,封着炉火。一进客厅,暖气扑面。童霜威拿下围巾,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见冯村也跟进来了,对冯村说:“明天,你给我 去中央商场办四色水果礼品,悄悄送到中央医院给管仲辉去。”
冯村眨着眼说:“不会惹上是非吧?”
童霜威笑了,说:“所以要你悄悄去送呀!只要让管仲辉知道是我送的即是,别的不要落任何痕迹。管仲辉这人,看来憨厚,其实内秀, 足智多谋。我认为他决不会就此一蹶不振,此人迟早总还会得意。逢人失意时雪中送炭,人是不会忘的。”
冯村点头称是。童霜威忽然感到一种无以形容的疲倦,把眼合上。冯村识相,没在客厅停留,踮着脚轻轻地从边门走进走廊去了。一会儿 ,他让庄嫂用茶盘托了一杯滚烫的西洋参茶来,放在童霜威面前的茶几上。
童霜威端起盖碗茶喝了两口,忽然听到刘三保开大门的声音,然后又听到自行车轮在水泥地上滚过的“咝咝”声。听到家霆那童稚的声音 在问刘三保:“鸽子喂过没有?”
刘三保准是喝了酒,说话的声音不清不楚,不知回答了句什么,又听到家霆在哼唱着:“男儿杀敌志气豪,热血涌如潮,横刀跃马……” 一会儿,脚步近了,门一开,带进一阵寒气来。家霆走进客厅里来,想由客厅边门走进他自己的房里去。
童霜威问了一声:“你放学回来了?”
家霆叫了一声“爸爸!”说:“回来了。”他背着个书包,说:“明天上午不上学!”
“为什么?”童霜威脸上呈现出一种慈祥和爱。
“说是庆祝蒋委员长回来,明天上午老师要去明故宫飞机场开会游行,就不上课了。”家霆说着话,已经跳跳蹦蹦跑进了自己的卧室。一 会儿,只见他抱了个大“扑满”出来了,说:“我要把它砸碎了!”
童霜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知道平日给他的零用钱,他都塞在“扑满”里,问:“干什么要砸碎?”
“我们童子军后天要上街募捐,捐钱慰劳绥远守土将士。我把这些钱也都捐去!”说着,只见他跨出客厅门去,听见外边台阶上“哐”地 响了一声。
童霜威估计到“扑满”是碎了,起身到门口看时,只见银角、铜板、毛票撒得一地。家霆正弯腰将钱拾拢在手上。他不禁笑笑,摇摇头。 摇头并不是反对孩子这样做,却是一种爱怜、赞许的表示:孩子爱国,总是好的,别干涉他。
家霆将地上的钱钞拾完塞在两只上衣口袋里,又兴冲冲地回身进了客厅,转身走进他自己的房里去了。外边台阶附近的地上留下了一摊“ 扑满”碎片。
童霜威无聊地踱回来,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叹气。反正心里不舒畅,是一种不得意造成的烦恼?还是一种见政治波 涛太大而产生的感慨?抑是一种对蒋介石不满,而如今见这个暴戾恣睢、不肯抗战的人又安然归来而郁结在胸头的不快?也许都有!不仅如此 ,这中间似乎还搀杂着一种寂寞,是政坛上的寂寞、孤单,也是家庭里的寂寞、凄清。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又喝了几口西洋参茶,自我解脱地想:唉,我又何必多去自找不快呢!反正,在这次西安事变中,我固 然没有捞到什么,但也没有失去什么,我还是我,我何不旷达一些,超脱一些。
北伐之前,他在上海办报、做律师,在法律界享有盛名。在大夏、暨南等大学兼任教授,也有学术地位。北伐时,朋友中既有国民党的,也有 共产党的,他是个自认为中间派的人物。“学而优则仕”,他终于被国民党邀入了政界。但民国十六年的清党分共,吓坏了他。他厌恶蒋介石 的军事独裁和残忍,他结识了筹建“第三党”的邓演达①。在思想上,他既反蒋又不同意共产党的主张,思想是接近“第三党”的,只是他并 不公开表露自己的思想,也不愿加入“第三党”。民国二十年,邓演达被蒋介石秘密杀害,他更噤若寒蝉,对派系更不感兴趣,从此干脆以无 派系自居。人们都觉得他“超然”,他自己也觉得“超然”,这对自己有不利的一面,却也有好处。多少年来,他信奉着一种独有的类似赌徒 的人生态度:他在政治上挣扎,正像赌徒在赌钱,当然希望赢,实在赢不了,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下次还有机会!实在输光了,也只能自己 排遣:输了就只好输了,好在我尚未赤身裸体,也还未曾债台高筑,以后不赌就是,即使要再赌,也要看准下注……
①邓演达:广东人,历任黄埔军校教育长、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政治部主任、国民党中执委和中政委等职,是着名国民党左派领导人。一 九三○年在上海领导成立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即第三党),一九三一年被捕遭南京反动政府杀害。
他有一次,见林语堂写文章,说:“人生在世不过是有时笑笑人家,有时也给人家笑笑。”感到林语堂倒是懂得人生三昧的。自己有意无 意间就也采用了这种处世态度。今天,他感到叶秋萍是在耻笑管仲辉了,管仲辉是落下给人笑的下场了。可是我童霜威呢?我笑谁?
他忽然决定排遣开这些。宋代被秦桧诬陷下过狱的张孝祥①的《西江月》油然涌上心头:“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 杨柳丝丝拂面。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他忽然萌发了想去玄武湖里游一圈的心情,而且决定带家 霆去。从潇湘路到玄武湖很近。出潇湘路口向右,再向右拐弯便可看到玄武门,进玄武门就是玄武湖,只有十分钟路程。童霜威从红木扶手的 织锦缎大沙发上起身,走向家霆的房门。
①张孝祥(1132—1170),号于湖居士,宋高宗赵构绍兴二十四年中进士第一。他曾两度被朝廷中投降派弹劾落职。
门虚掩着,他推开门,看见家霆穿着黑呢学生装正坐在桌前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一张邮票在欣赏。这孩子在集邮,也收集香烟里的 画片。邮票中国外国的都要,香烟画片他最喜欢《大联珠》香烟盒里的“水浒”一百单八将,可惜再也收集不齐。下课回来,除了做功课外, 不是赶鸽子飞就是玩邮票和香烟画片,再不就是约上两个同学用汽枪打鸟或去玄武湖划船,上北极阁爬山。……现在,见童霜威推开门进来了 ,家霆朝着爸爸莞然一笑,叫了一声:“爸爸!”递过一张测验的国文考卷,得意地说:“看,九十六分!”家霆的桌上,放着许多精巧的小 泥人,面捏的关、张、赵、马、黄武将,黄皮黑斑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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