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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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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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的潮声。
庞大的“亚洲皇后号”颤动着,渺小得就像广阔湖水上的一小片树叶,轻飘飘、黑荡荡地在可怕的黑水洋中破浪前进。他走向甲板左侧, 在偏僻阴暗的角落里,一连发现两对情侣,都是白种人,伫立着拥抱或接吻,他连忙匆匆走过。
舷帮上,不时传来更加猛烈的浪峰的撞击声,常常訇然作响,那冰冷的海浪就逆着船首耸起白浪。天上,无声地在降落着寒霜,海风很凉 。黑暗中,他见船栏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晶白的霜粒了,用手摸一摸,冷冰冰地刺骨。他倚着船栏,看着神秘浩渺的苍穹和广阔无边深黝无底 的大海,忽然又想起了张继《枫桥夜泊》的诗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写的是苏州枫桥,眼前波涛滚滚的海上夜色,用“月落乌啼霜满天”来形容,是多么恰当!而眼前的时局与心情用这句诗的意境来体会 ,又是多么确切!
当然,这又引起他许多纷乱零碎的记忆了。那是枫桥镇遍布炊烟的黄昏,那是苏州姑娘吴侬软语的卖花声,那是雨花台令人战栗的枪声, 那是潇湘路故居不堪回首的秋月……于是,那些已死的、远离的人,那些亲近的和敌对的人,那些在思念中的和惧怕见到的人,都杂乱地流过 心头,流过脑际。
他觉得自己是坐着船在向黑黝黝的未可预卜的未来在驶去。会不会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未来呢?他蓦然觉得,这夜间漆黑的大海,就像战争 一样,使人看了感到可怕。如果在海上翻了船,它能吞没人的生命,给人降临灾难。但是,向着既定目标行驶的船只,可以履险如夷,到达目 的地。战争,使许多人家都变成了一叶在时代的汹涌浪涛中漂泊的小舟。他当然不愿成为一艘颠覆的小舟!选择又选择,矛盾和犹豫,时刻交 汇在心中,常常总是在人生的漩涡中打转转,常常总是像在黑暗中摸索。如今,回上海,是对还是错?是好还是坏?一切都似乎是未知数。柳 忠华的那些话,使他鼓舞,又使他心头产生深深的悔意。
既然赞成抗战,又为什么要在抗战艰难的时期,去上海呢?尤其是一上船就遇见了谢元嵩,听到了他那样一番谈话。从谢元嵩,又忽然想 到了当了汉奸的江怀南……他觉得似已有了不祥的预兆。
他充满悔意,无论如何是不该上这条回上海的船的!
海风虽然很大,他依然胸中气闷。死一般的寒夜,他感到孤单。有一次,柳忠华说过:“一个人脱离了人民就会感到孤单!”这话可能是 对的。此刻,他想着“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诗句,心里多想听到一阵响亮的钟声敲破黑夜的沉寂呀!那种钟声,当年他和柳苇在枫桥镇时,曾 一同聆听过的。听过寒山寺响亮悠扬的钟声后,不久,东方就透露出一线微光,划破了破晓前浓墨般凝然不动的夜空,天接着亮了!太阳浮浮 漾漾、晃晃荡荡跳跃着上升。
他怕这种黑夜的压抑。甚至,如果此刻能够下船,他将立刻带着儿子家霆马上下船离开这黑水洋到有光亮的岸上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在驶向上海的邮船上了。此刻,海上升起了白茫茫的雾气。海风凌厉,劈面而来,滔滔浊浪在天际翻滚,宛如干军万马夹着雷鸣奔骤 而至。一片呼啸之声直奔船头而来,浪花激溅,跳跃喧哗。
“亚洲皇后号”邮船,正在黑夜中起伏飘荡着前进。向着沦陷了的上海。此刻,谁要下船都不可能了!一切只有以后再说。以后,是吉是 凶?是祸是福?以后,又将有多少选择在等待?谁能预卜……
1980.1—1983.10月写于山东
1984一1985年初改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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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9…7…19 04:00 PM | 只看该作者 
战争和人(第二部:山在虚无缥缈间)
第一卷 孤岛岁月有,黄浦江,水滔滔(1939年7月——1939年8月)
和平不是一种政治策略,被利用来帮助和掩盖侵略,被利用来调解冲突和应付谈判,或作为一种赢得喘息和时间的工具,以准备新的战争。和 平是人生哲学,是一种人生态度,是每一代人对自己和后代前途所负的历史责任。
──摘自创作手记

一九三九年七月,人们在已经早成为“孤岛”的上海汉口路上,常能见到一个形貌可怕的年轻女疯子。她蓬头垢面,两眼发直,穿得肮脏 破烂,上身几乎赤裸,忽笑忽哭,整日嘴里叽叽咕咕自言自语,夜里就在弄堂里或路边找个地方一躺。有人说她家原在浦东,“八?一三”后家 人都在战争中给日本兵杀了,她沦落为妓女最后终于成了疯子;也有人说她男人是抗日分子,被沪西“极司斐尔路七十六号”抓去活埋了,她 就疯了……童家霆每次看到女疯子,心里总很难过,有时塞点钱给她,有时递个面包或馒头给她。今晚,没有月亮,童家霆和程心如、余伯良 一起出仁安里朝东向文化街(①文化街:上海公共租界山东路、汉口路、河南路、福州路一带,报馆、书店多,当时被称为上海的“文化街” 。)走,去秘密散发传单。恰巧,又看到了女疯子。但这是最后一面了!一辆“普善山庄”的收尸车停在路边,一群人捂着鼻子围着看。女疯 子躺在路边已经死了。据说她上吐下泻好几天了。两个收尸的抬着女疯子的尸体“乒”的往车上一摔,车子就发动了马达。童家霆和两个好朋 友见了,心里充满了同情和压抑,谁都不说话,可是脚步都很沉重。
晚上八点光景,上海人一般都在家吃饭。天黑了,路上行人稀少,街面显得深邃幽寂。天气特别炎热,一家坐满顾客的小酒店里飘出绍兴 花雕的香味。路边那幢五层楼的仁安大楼里,有人咿咿呀呀地拉胡琴唱京戏:“……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琴声和戏声里好像蕴 含着说不尽的凄凉情绪。昏黄的街灯下看远处的行人仿佛鬼影憧憧。撒传单是危险的。三个人走得匆忙,心里又急,担心碰到巡捕房“抄靶子 ”(①抄靶子:上海当时将巡捕房拦路抄身检查叫作“抄靶子”,被检查者必须立即止步高举双手,让巡捕浑身摸索,不然格杀勿论。),都 满头大汗。
童家霆精力充沛,浑身好像会发光发电。他充满了彩色的梦幻,胸怀诚挚,坚强意志和爱国热血支配一切,再可怕的事也不畏缩。他跟着 父亲童霜威去年十一月从香港到上海公共租界上来,住在汉口路仁安里二十一号他继母方丽清的家里,瞬忽八个多月了。年初,家霆插班进了 东吴中学初三,程心如、余伯良是同班同学,碰巧也都住在仁安里。三个人校内校外常在一起,成了知心好友。胖胖的程心如同家霆一样十七 岁,瘦弱的余伯良比他俩小一岁。程心如热情老练,书看得多,见闻广,知识丰富,家霆很佩服他。余伯良的父亲是中西大药房的职员,他是 独生子,从小娇惯,优点是天真诚恳。上海沦陷,租界成了“孤岛”,三个人对环境不满,由程心如提议,偷偷组织了个“爱国党”抗日,常 常买些彩纸,裁成绿色、黄色、粉红的纸条,写些“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战必胜”一类口号,做成传单。有时,到先施公司屋顶花园偷 偷往下撒;有时晚上到跑马厅附近悄悄朝墙上贴。这种活动,冒险、刺激,心里能得到一种抗日的满足。但春天以来,“孤岛”形势渐渐恶化 :大汉奸汪精卫在五月间从河内潜来上海躲在虹口日军卵翼下进行“和平运动”,沪西“越界筑路”一带,在日寇支持下,“极司斐尔路七十 六号”成立了汉奸“特工总部”,不断进行恐怖活动。租界巡捕房加强了巡逻警戒活动。他们撒传单的活动只得减少。今夜,是本月第一次。 这时候,文化街上行人不多,离汉口路仁安里不算远,岔道多,万一有事便于逃跑。那里有些报馆,是报贩集中地,把传单往路边一撒,第二 天清晨,报贩们就能看到。
几百张传单都由程心如独自用报纸包了拿在手里。程心如的父亲在美商《大美晚报》做编辑。心如同家霆和伯良约定:文化街上有他父亲 工作的报馆,里面他熟人多,万一碰上“抄靶子”,家霆和伯良掩护,他就设法迅速在路边阴暗处扔掉那包传单,或闪身逃进报馆躲避。
三人都是刚跨上生活之路的少年,战争使他们老练起来。即使是在暗夜中干这种惊险事,他们也不十分惶恐。他们匆匆走着,沿街一些人 家的阳台上都晾着些汗衫、短裤一类的衣物。一家叫作“朵云轩”的笺扇装池店和一家发售痧气丸、辟瘟丹的“保和堂”广东中药店都已打烊 。一家卖文具、仪器的商店和一家出卖英文尺牍、会话书和鸳鸯蝴蝶派小说的叫作“群众书局”的小书店,也上了排门。天热,一些店面、里 弄门口,有人扇蒲扇赤膊乘凉。重无线电里在唱江淮戏。街边有年轻人在聊天、吹口哨。挑担卖冰冻地梨糕和玫瑰白糖伦交糕的小贩喊出悠扬 的叫卖声,点缀着夏夜。大步流星,三人已经快走到《时事新报》附设的《大晚报》馆了。
近旁有个小烟纸店,亮着电灯,代售每张一元、一条十张的赛马香槟票。香槟票挂满在门首绳索上,大红纸上写着广招徕的大字:“头彩 二十五万元在此”。穿着香云纱背心白胖白胖的老板娘靠在柜台上嗑瓜子。烟纸店的灯光雪亮,衬得附近黑黝黝的。
童家霆眼快,忽然看到前边《大晚报》馆门口影影绰绰一些人影。他拽拽程心如的衣裳说:“在这里把传单撒了吧,前吧有人!”程心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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