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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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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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是什么干净人呢!———但终于又不甘心赤裸裸地承认自己不干净,总觉得自己比起许许多多人来还是干净的。因此,只能苦笑笑, 夹菜,喝葡萄汁。嘴巴像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谢元嵩似乎察觉到童霜威心里想什么,哈哈朗笑,说:“啸天兄!我早说过,我这人是爱说真心话、办真心事的。我建议你:不要做什么 清官!《老残游记》上把清官骂得够厉害的了,我看很有道理。有的清官有时比贪官还坏。从今往后,你我不要做那样的清官。我们不要太昧 良心,但有些事上讲讲人情还是必要的。人与人相交,有个‘情’字。当前我们遇到的不少案件,有些当事人不是不可结交的。遇到这样的人 ,高抬贵手留个余地利人利己。这我深有体会。”
童霜威忽然感到心里豁亮了。谢元嵩今天请吃饭,看来目的一定是要说什么案子,莞然笑了,说:“看来,你今天是为人在作说客,是不 是?”
马路上有一辆摩托车,“啪啪啪啪”地响着驶过。
谢元嵩哈哈笑着,说:“明人面前不做暗事,确有这么一件事要拜托老兄,老兄是否可以帮忙?”
童霜威扬起眉毛,一本正经地问:“是件什么案子?”
谢元嵩滑得像条泥鳅似的说:“具体的今天不谈。反正总不能使你啸天兄上当吃亏。只要你我有个默契就好。”说着,举起玻璃杯,大声 说:“来,碰杯!”
他声音大得炸耳,童霜威心里虽有点忐忑,不能不碰杯,刚碰完杯,只见半截活动木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了谢元嵩的内弟———那个白净 脸透着秀气相貌堂堂的中年人。
谢元嵩站起来说:“我给介绍一下,这是童秘书长!这是我内弟。”
白净脸的人九十度鞠躬,文质彬彬。
童霜威同白净脸握握手。那中年人圆圆的脸上谦虚、热情,一举一动都透出尊敬,脱下黑马裤呢大衣去挂在衣架上,回身到席前坐下,脸 上带笑,沉默不语。只是像个晚辈似的给童霜威和谢元嵩倒酒,夹菜。他来了,谢元嵩和童霜威却未继续再谈刚才的题目,都又闲扯起来。谢 元嵩先问童霜威买了多少航空奖券,童霜威说没有买,谢元嵩说:“买吧买吧,可以多买点,还有半个月就开奖了。一等奖一张独得二十五万 元,何乐而不为!”接着,谢元嵩又谈起前几天集团结婚在励志社大礼堂举行的事,说:“证婚人是南京市长和社会局长,男傧相和女傧相各 四名,全用的是小学童子军。一出来,哄堂大笑!”
白净脸在一边陪着,听着他们谈,自己始终不说话,也始终表现得微笑谦恭。
童霜威无话找话,对他笑笑,随口问了一句:“府上是?”
他马上谦恭地回答:“小地方安徽南陵。”
童霜威想:咦,谢元嵩的夫人也是广东人呀!怎么这内弟是安徽人呢?觉得蹊跷,也不想探究,听了也就罢了。
谈着谈着,那个一身雪白甜甜微笑的女招待端来了“三蛇会”和“龙凤会”。童霜威过去在羊城广州吃过蛇,对“三蛇会”并不觉得希罕 ,但“龙凤会”是第一次吃,倒有新鲜感。见“龙凤会”里的“凤”,用的是乌骨鸡,皮、骨都是乌黑的,尝了一尝,鲜倒是鲜,只是心里总 不免腻味。
谢元嵩的内弟忙着给童霜威舀鸡肉、蛇肉和汤。他那十分殷勤巴结的样子,使童霜威很明显地有所感觉。但,现在那种伸头觅缝想结交权 贵的人太多了!见怪不怪,童霜威也就不太介意了。
谢元嵩忙着得意地在热情介绍:“凡吃过蛇肉的人,身上有时发痒,排泄出的汗渍是黄色的,沾衣不易濯去,这就是食蛇后的特征。但蛇 肉可治头昏眼花、伤风鼻塞、肾亏腰痛、手足麻痹,治风湿尤有特效。”
童霜威听着他介绍,开始嚼肉喝汤。心里那种腻味感仍排除不了,又想起先一会儿谢元嵩大胆赤裸说的那些话,心里也有一种腻味感。吃 蛇肉喝蛇汤和干那些谢元嵩所说的“真心事”一样,对自己有好处,但那种形容不出的腻味感却总是摆脱不了的。默默吃了一些,喝了一些, 嘴上说:“很好很好!”心里却再也不想多吃了。
一顿饭,后来匆匆结束。童霜威说要回去休息一下,下午还要有会议。谢元嵩也不挽留,只让他内弟送童霜威上汽车。那温文尔雅的白净 脸,又殷勤万分地九十度鞠躬,送童霜威下楼出门。开车门,鞠躬如仪,满面笑容地恭敬送别。
尹二驾驶“雪佛兰”回到潇湘路一号,还不到一点钟。童霜威走进客厅,冯村和家霆都迎出来了。他们正在吃饭。
童霜威用宽厚平和的音调说:“你们快去吃饭吧,我要上楼睡一会儿。”
家霆去吃饭了,冯村却走近前说:“十一点多钟的时候,谢元嵩让一个白净脸穿黑马裤呢大衣的人,说是他的内弟,来送了一份礼,说你 知道。”
童霜威皱眉,想:我知道什么呀!心里一算,正是他在大同粤菜馆同谢元嵩两人酌谈的时刻。那时,谢元嵩的“内弟”不在,准是来办这 种事来了!问:“送的什么?”
冯村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不清楚,我都放到你楼上书房桌上了。”
童霜威“呣”了一声,独自上楼。走到书房,见书桌上果然放着一尺多长的一个大木盒子,用牛皮纸包扎得整齐坚固。用剪刀剪开绳子, 打开盒子,出乎意外地看到,一边软缎中嵌放的是一对价值难以估计的七八寸长的古董翡翠花瓶;另一边是一厚叠航空奖券,每条十元,粗粗 一数估计四百张。四百张就是四千元,但是里边万一包括一个头奖可就是二十五万元了!好巧妙动人的厚礼哟!
谢元嵩为什么送这样的厚礼?
忽然,航空奖券底下露出一张布纹纸精印的名片来。一看,名片写的是:
江苏吴江县县长
江怀南
安徽南陵
童霜威沉吟起来:“江怀南?”
这不是那份卷宗上的那个违法渎职的县长吗?
他心里豁然透亮,什么都明白了。

大同粤菜馆赴宴后的隔一天傍晚,童霜威从机关里坐“雪佛兰”轿车回到家里。
天上的鸽群正在飞,鸽哨“呜呜嗡嗡”地响着。花园前边的池塘周围,粗脖子老柳树和枯黄的芦苇间,正在升腾起淡乳白色的灰暗薄雾。
冯村从客厅门口上来,接过他的礼帽、围巾和披风,告诉他:“师母从上海来信了,信在您楼上书房桌上。”“师母”指的是方丽清。
童霜威点点头,穿过客厅准备上楼,经过家霆房间,见门敞着,人却没有,突然问:“家霆呢?”
冯村回答:“他小叔来了,叔侄俩先一会儿高高兴兴上玄武湖划船去了。”
这“小叔”指的是童霜威的同父异母弟童军威。童霜威是江苏丹徒人,父亲是个秀才,早年充当过幕僚,后来行医,在江南、上海一带很 出名。快近花甲时又纳了个小妾生了童军威。但后来,童霜威的父母连同军威的母亲都病故了。军威从十六岁开始是童霜威抚养成人的。童军 威今年二十三岁,三年前在上海读完高中毕业后,考取了南京中央军校第十一期,学制四年,也快要毕业了。军校管理很严,他也很少来潇湘 路看望哥哥和侄子。家霆却最喜欢这个“小叔”,见到后总是缠着小叔陪他玩,亲热得不行。
童霜威是喜欢同父异母弟军威的。好几个礼拜都没见到他了,问冯村:“今天又不是礼拜天,他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吗?”
冯村摇头,习惯地用手拢拢头发,说:“他没有说。好像就是来玩玩的。来了先同家霆一起把鸽子赶得满天飞,又拿汽枪在花园里打麻雀 ,接着就带家霆去玄武湖了。”
童军威是个有性格的青年人。他平时很喜欢冯村,但又常说冯村世故、圆滑、唯唯诺诺,在学小官僚的派头。冯村则说他愣头愣脑、军人 脾气,不易与人打成一片。但在抗日这一点上,两人私下里谈起来倒总是比较合拍,都认为对日本人决不能再忍让了,非要同日本人打仗不可 !仅这一点,两人就很热络,见面双方都高兴。
听冯村这么说,童霜威点点头,走上楼去。他先开了寝室的门,放下公事皮包,去盥洗室洗了手,擦了脸,又往书房走去。方丽清和金娣 不在,二楼静悄悄的。他只要回来,就有一种寂寞之感。
雅致的书房里,金娣走后,庄嫂每天来打扫,明窗净几,干干净净。
从窗里远望,紫金山、古台城都冷冷清清地蹲在那里,鸡鸣寺的红墙,北极阁的白垩都在傍晚淡淡的雾气中展现着姿色。火炉封着火,不 冷不热。热水瓶放在茶几上,童霜威自己走过去,在盖杯里泡了一杯西洋参茶,端到书桌前,坐了下来。看到桌上放着方丽清的来信,就撕开 信封看了起来。
方丽清神韵俏丽,体态、面貌是有魅力的。不少人都说她像“电影皇后”胡蝶,尤其腮上那深深的酒窝更像。可惜造物主吝啬,给了她美 貌却没有给她别的。当童霜威欣赏到她的外形美的时候,同样会更多地发现她那些古怪、残忍、无理取闹的习性。随着岁月的推移,他渐渐认 识到,自己娶了一个虽有姿色,却目光短浅、庸俗狭隘、心地不好的女人。他不能不让她像橡皮膏粘在身上似的同她共同在一起生活。他不能 说她在肉体方面不合他的心意,遗憾的是她太不符合他的理想了。
方丽清在上海读过初中。那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还在她家中盛行,她又不爱念书,就辍学了。她的来信上,一笔用她那支美国 派克金笔写的字歪歪扭扭像螃蟹爬,蹩脚得很。手也够懒的,回上海快一个月了,才来第二封信。信上不外是“你好吗?我很好”之类的话, 并说上海永安公司、先施公司正在冬季大减价;最近吃了老正兴的虾仁面和圈子肥肠价廉物美;袁美云主演的《广陵潮》不可不看;要是咳嗽 可以叫冯村去买瓶《康福多》,很灵光。又叮嘱:要是有人送礼千万不要不收。说上海这一度全市童子军分组出发到处向住户募捐慰劳绥远将 士,很讨厌;要是南京也有来募捐的,一定不要大手大脚捐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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