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合由麻穿的鞋子,和不合脚的分开放进盒子里。
姊姊白哲的手指没有涂指甲油,动作也有点粗鲁。
「知道吗?不要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太多困扰。」
「罗嗦。」
由麻跑到隔壁和姊姊的小孩玩,声音隔了墙都听得到。
「你也不能老是帮津森帮过头哦,到时放不开于就糟了。」
「为什麽?」
「人家总有一天会跟哪个女人谈恋爱吧。」
姊姊睁著大眼睛看著这边。
但是,自己什麽也没说。
「唉,你应该知道吧,那我就不再多说了。」
她沉默下来,继续刚才的工作。
她一双双确认放在膝上有金色扣子的皮鞋尺寸
号码,然後把数字写在盒子上。
「你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该考虑一下结婚的事了,知道吗?」
「……知道,不过……」
「不过什麽?」
「也许我不会结婚。」
短短一段时间,她沉默不语。
在孩子们尖叫声响起的同时,她轻轻说了一声:“是吗”。外头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听起来突然有点刺耳。
「今天你要留下来吧?我该作饭了。」
「嗯,今天津森有朋友要来。」
是啊 今晚井泽应该会去津森那儿,他应该会问出自己问不出来的事吧。
「很好,就这样吧。唉总之,你也不是什麽太优秀的人,安心吧,要是没有人说的话,我来说好了,你还是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她把最後一只鞋放进盒子里,盖好盖子,然後把盒子连同洋装,一起放进纸袋里。整理完後,站起来穿好围裙。
「来帮忙准备晚饭,不过,这可不是在惩罚你。」
「是……」
「晓……」
她用手指著自己说:
「要好好去爱哦,不论是男是女,要想季福的话,爱是不可或缺的哦。」
自己也笑了。
「我会加油的,姊姊。」
她没有再说什麽,只是满足地点点头,说了声:“很好”走进厨房去。
09
感情不是什麽长篇大论。
也许姊姊说的话,只有一句是对的吧。
爱与被爱,是不能选择的。如果不能兼得的话,再怎样都会苦恼的。
「我知道,能爱人又被人爱著地活着,就是最棒的人生了。」
高城卷起袖子,追在姊姊後面走进厨房。
同时,他在心中祈祷井泽能好好让津森说出心里的话。
井泽当然是在奋斗努力中。
他早知道,要叫津森开口,是非常非常麻烦的一件事。
津森这家伙,一旦牵扯到自己的事,尤其是感情方面,自觉便变得非常非常薄弱所以啦,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也绝不会自己说出来。
所以高城才会特地说要在外面住一晚,还把由麻带了去。
他把工作整理好,找了时间,准备万全地来了。
吃饭的时候,他只是天南地北的说些有的没有的,而且,这次他不是买自己喜欢的蛋糕,而是带来津森喜欢的波旁酒。
为了不让气氛沉闷下来,虽然电视节目无聊至极还是让它开著,然後把小菜放满桌上。自己也不坐在沙发上,反而盘坐在地毯上。
这副姿势就摆明要长期抗战,打算喝到天亮。
一点时间也没浪费,他在玻璃杯里倒进唬柏色的液体,而且故意让津森杯里的酒精浓度比自己的高得多。
但是,一切还是跟预想差很多。
夜深後,起来关掉电视的竟然是津森。
「哎呀,怎麽关了?」
微醺,舌头也有点打结。
「嗯……太无聊了嘛。
是吗?他有点慌张地说。
要打破沉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津森好像注意到他的困惑,先开口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
井泽脸上写著:哎呀!
搞了半天,原来自己想要找他谈的人,正苦於找不到倾吐的对象呀!那为什麽不早点说嘛!
“什麽?”
井泽尽可能装出一副什麽事都没有的样子,将身子往前倾。
是由加里的事吗?或是工作上的?还是……
「你要结婚了。」
这句话跟他想像的差太远了。
「是呀,怎样?」
「你喜欢美幸吧?」
「说喜欢,不如说爱,我爱她才要跟她结婚呀。」
「结婚以後还会来这里吗?美幸会让你来吗?」
「没差吧,你如果想要我来,我就会来罗。」
井泽把冰块放进自己的玻璃杯,冰块摔进杯里,敲击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向声。
「难道……你会因为我不来而感到寂寞吗?不会吧!」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恶心。」
津森作出呕吐状。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反应。」
今天晚上由麻不在,所以他就自动解禁,拿出烟来点上。
白色的烟冉冉上升,消失在天花板边,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屁股,几乎找不到可以捻熄烟蒂的地方。井泽开始觉得抽烟很无聊。
他已经有点焦躁了。
津森好像是为了要让舌头上留著很浓的尼古丁味,才不停抽烟似的。
津森每根烟都只抽一半,就丢到空的啤酒瓶里。
然後再拿出一根来。
这个季节的空气潮湿,那种感觉浸到皮肤里,让人更觉焦躁。井泽有占受不了,迳自把空调除湿打开。
墙上的机械传来嗡嗡的振动声。
「津森?」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毫不客气地瞪了过来。
「干嘛?」
对方的声音里,饱含打从心底担忧的感觉。
津森不情愿地慢慢开了口。
他的心,一直一直沉沉地悬著放不下。
「井泽,如果美幸对你说,她跟我谈得很开心,你会怎麽想?」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感觉到“那个”的?
「和你?美幸吗?嗯,这种情形很不寻常哟,我倒想看看那。
是从由加里打电话来的时候开始的吧。
「认真点回答我。
那个女人讲了一堆受了很大的刺激啦、今後的日子怎麽过之类的话,最後,只问了一句“我的小孩还好吗?”
「津森,你不会突然想听我说,我嫉妒你和美幸吧?」
津森表明直到那一刻,自己一直都是很幸福的。
就好像处在世界的光亮之中。
虽然明知未来不可靠,但忍不住会开始觉得,这种幸福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因为高城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而由麻在出嫁前,也会一直留在这个家里面。
「你是在问我的事?还是你自己的烦恼?」
但是,那句话惊醒了梦申人。
这一切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高城也许会遇到比自己更喜欢的人,由麻也可能被由加里带走,也许……自己就这样一个人孤伶伶被留在这个屋子里。
「不知道……」
从牙缝勉强发出的声音。
这是自己的声音吗?
是这个一直都很倔强、什麽都不怕的自己,发出的声音吗?
「你在嫉妒高城跟谁?他公司的女孩?」
「知道吗?为了工作,他总会去公司或是负责的作家家里呀。」
「是附近的人吗?」
「我想是托儿所的爸爸。」
「津森!」
看著津森一反常态的沮丧模样,井泽忍不住伸出手。
「津森…津森,怎麽了嘛?一点也不像你,把头抬起来。」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但是,津森还是没有抬头。
只是很粗鲁地挥开井泽的手。
「所有的一切!」
他抓起旁边的玻璃杯,一口气倒进嘴里。
「不论要把由麻带走的由加里,还是矮冬瓜的男朋友、幼稚园的老师、家长、编辑部的家伙、美幸的弟弟……所有的一切!」
他的心没有办法应付这样的事。
每次从高城口中,听到他跟自己以外的人高兴地说话,自己就会觉得非常痛苦。
没想到,早就知道的事,竟会这麽难受。
这不是老早就知道了吗?
没有东西是可以持续到永远的。
人的心都是会变的。
没有人可以一生都陪在自己身旁。
「还有,想到自己为那家伙烦躁不安且精神涣散。我更生气……」
因为感到莫名的不安,而棋紧紧和他连系在一起,高城却在自己怀中紧紧闭上双眼。
那样子简直就像在说:非忍耐不可、一定要忍耐……
那不是他的错,错的是让他有那种表情的自已,被自我嫌恶所侵袭,什麽都不能作,只好落荒而逃。
「我害怕会破坏现在。」
在遇到高城之前,自己宁死也不会说的话,这时却溜出了嘴。
「不相信吧?但我真的很怕。」
一直想对谁说出这句话。
想乞求谁来教教自己,怎麽做才能从这种恐惧中逃开。
井泽重新调了酒,一口气喝掉一半,没有笑,也没有难过。
「我也怕哟。」
只是平静地这麽说。
津森抬起头。
「我也怕呀,这是一定的。」
井泽伸手拿了津森的烟。
点了烟,又伸手拿了他的玻璃杯,边说边替他把酒倒满,玻璃杯里的颜只片刻变浓了。
「虽然没有像你那麽严重,但是我也会嫉妒。而且,知道吗?乞我也跟你一样,有小爱的人突然死去的经验呀。」
没错,井泽的妹妹和自己的双亲一样,在同一家因为医疗过失而丧失性命。
「所以,对我来说,我觉得跟随时可能会死比起来,嫉妒根本不可怕。」
「一直这样吗?」
「一直这样。所以我也怕结婚,因为我想要是结了婚之後,美幸突然死了,或是我突然死了的话,怎麽办?」
自己从来没有像这样想过。这个男人和自已不同,他已经回到了普通的生活里了。
「会一直拖到现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嗯,大概吧。也有部分原因是要等工作上了轨道啦,而且,美幸也很忙呀。」
「痛苦吗?」
井泽边吐烟边笑了出来。
「当然。」
真的好久没看过这个男人抽烟了。
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表情。
「但是,我已经有美幸了。她呀,比我强得多。津森……我了解你考虑的事,还有你的烦恼。没问题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呀!」
窗外的黑暗透过窗帘的细缝,溜进了屋子,洒落在脚边。
渗满屋子的黑暗,侵蚀了人的心,让人变得无比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