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溪十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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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溪十二里-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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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不正经……”他模糊地应了四个字,双手伸直,扣住了靳珠身后的浴桶边缘,整具身体朝前逼近。当靳珠的后背抵住桶壁,他无声无息低了头,滚烫的呼吸一下子灌入了那两片微张的嘴唇。靳珠下意识闭上眼,而他却停下了动作。

    “……不。可惜不是时候。”蔡申玉皱了一下眉,嘴唇从他唇角的地方擦了过去,亲在了侧颈上,“等我俩平安回去,我再补亲你一下。”

    “呸。”若是猫儿在此,定要放出去咬一口。

    “别忘了,你说过这辈子让我看着办。”他低沉地笑了起来,忽然整个人往下一沉,没入水中。靳珠尚未回过神,只觉那个人温软的嘴唇顺着他的轮廓吻了下去。他突然间痉挛似地揪住了蔡申玉的头发。令人心旌神摇的眩晕中,一片黑密的长发随波逐流,千回百转,像一笔最潇洒的走墨。墨色遮去了画中风景。而画中风景,也唯有画中人可以知味。

    他有些痛苦地挣了几口气,鼻尖上渗出细汗。指甲慢慢抓出木板上几道色泽艳丽的痕迹。

    牢内阴寒。满满一桶热水抵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已是冷透。

    水尚有三、四分暖意的时候,靳珠便起了身,从地上拣起蔡申玉来时所穿的那身靛蓝衣服,施力拧干,又抖开了搁在炉头上烘烤。汪刻这人做事周到。送来浴桶时,还不忘用托盘盛着几套样式各异的袍子,凭他挑拣。只不过每一件皆是白锦所制,上面以银线刺绣,略微有点儿光火,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瞧见亮澄澄的一片。

    真是好细的心眼。披上它,即便趁夜而行也会极容易被人发现吧。靳珠冷笑两声,自己穿戴起原先换下的旧衣物,只取了一件给蔡申玉暂时遮寒。

    蔡申玉的鞋袜也都湿透,一同拿去炉口烘干。他双脚上十个趾头冻得蜷了起来,靳珠见了,便往石头板子上撂了一张作坊常用的粗棉布,让他踩着。浸过了热水,蔡申玉的脸色已比先前好了许多,靳珠凑过来和他一起蹲在那箱金饰旁边的时候,他侧过头冲那人一笑,被劈脸刮了一记鼻头。靳珠绞了一把他湿漉漉的黑发:“可看出头绪来了?”

    蔡申玉沉默良久。他的回答像靳珠指缝间拧出的水珠,半晌方冒出个头:“我想不通。”

    见他眉头丝毫未有舒展之意,靳珠停了手上动作,并不催促,只用一大幅干净的葛布罩住他整片头发,一面擦,一面轻轻用手扳着他的头往自己肩头靠,略拍了拍:“或许当真跟你说的那桩盗窃官司有关?”

    “虽不肯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他的脸挨在靳珠的肩上,声音凝重,“若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没法逮住那些人的软肋,即便我俩今日逃脱,也难保明日无恙——我们当下逃不得。至少要先摸清对方的意图,心里好歹有个底。”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他俩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何况靳家几位姨娘还在对方手里,若操之过急,打草惊蛇,想要救人只怕更是难上加难。出去了也是束手无策。

    然而这些话却是不能向靳珠道明,唯恐他再添焦虑。

    “我虽是金匠,看的却大多是首饰的做工和技法,至于产地、用材、真伪如何,只怕还是你更熟一些。”靳珠此时淡淡开口,动手替蔡申玉将箱内饰物拣出类别相近的,分别摊开几个小堆。

    金饰是死物,耳不能闻问,口不能答言。蔡申玉打理典铺,经手的饰物来自天南地北,在验货开价时最先做的一步,便是鉴定饰品的来路,根据金料、宝石及珍珠等物的原产地,开出的价位也相应有了差别。有经验不足的头柜被贼人以劣货骗走银钱之事,也不罕见。他心知蔡申玉入行多年,阅历匪浅,希望他能从这金饰上看出门路来。

    可蔡申玉翻了一阵,眉间的锁却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只知道是一批新錾首饰。至于所产何处,很难判断,因为这些东西的样式我从未见过,太稀罕了。”

    “已经錾好的金饰却要偷偷摸摸找人重錾,摆明了这些东西不能见人。”汪刻一言一行虽然镇定,然而他以人命相胁,分明是默认了此物来路不正。靳珠冷笑道,“或许是偷来的赃物。”

    “偷来的……”蔡申玉稍微一抬首,轻轻抵住了靳珠的下颌。但他很快又垂下脸去,缓缓摇头,“不对。两家都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士族,府上金玉满屋,何必费尽心思窃物销赃?怕是另有原因。”

    靳珠刚要再说,拨弄着箱中饰物的手忽然碰到一枚约有一个指头厚的圆扁金块。

    他下意识望了一眼过去,却不禁“咦”了一声。蔡申玉听他口吻似有惊诧之意,忙凑过来,只见靳珠展开手掌将金块递到他眼前,居然是一块雕刻成贝壳形状的金子。金体扁平,朝外有海贝的扇形纹路,朝内微微下凹,磨得平滑圆润,倒真像一只以假乱真的贝壳。靳珠将它翻弄两下,想寻找饰物上常有的系环或者簪股,却一无所获,他显然有些困惑:“这是什么首饰?……若是臂钏,该有弯弧,此物却是扁平的。要么,是扁簪?——但也没有可供簪子贯穿的细孔……”

    蔡申玉眼尖,一下便注意到贝壳内侧隐约有凹凸不平的痕迹,急忙一把按定靳珠的手,让他将贝壳光滑的那一面对向火光。金块上果然刻着几道诡异的纹路。

    “这雕花好生奇怪。”不成图案,却暗藏章法。靳珠愈发起了疑心。

    “不,这好像不是雕花……”蔡申玉用指尖缓缓在纹路上一抹,纳闷道,“我怎么觉得这些看上去有点眼熟?”

    靳珠颇为吃惊地看向他,脱口而出:“果真你也觉得眼熟?——我也曾见过似曾相似的图案,可记不得是在哪儿看见的。”

    两人对视半晌,却始终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唯有盯着对方的双眼发怔,一发哑然了。事情迫在眉睫,心头便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下来,驱车速行,可那车轮子偏偏又是歪的,越往快里驶越是不灵光,跌跌撞撞,一旦崩坏,反而更耽搁了路途。蔡申玉按捺不住烦躁,总想动动身子,便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回踱了两三步。

    他站起的瞬间,靳珠倏然一震,整个人似乎被一刹那抽回了昔日的靳家小院,他迈过回廊,远远窥见蔡申玉逗着两只猫儿打架。那人一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忙不迭地揪下身上两团毛茸茸的圆球,急匆匆挺直身板。

    ——蔡申玉,你又打我家的猫了不是?

    ——胡说。

    “嚓”地一声,扣在腕上的手指一拧,扇面大开,扇骨上猫爪的痕迹犹在眼前。而那些细细的抓痕下,赫然刻有相似的纹路。

    “折扇!”两人几乎是同时喊出这个词,彼此都是一惊,互相瞪着对方。

    “我想起来了……扇柄上也有这样的纹路。”蔡申玉神色震惊,紧盯着金块的内侧再确认了一遍,终于喃喃说道,“这不是花纹……是文字——昳疏文字。”

    他声音干涩,握着金块的手心渗出了细汗:“这个也不是首饰,是昳疏钱币。”

    昳疏与中土隔海相望,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昳疏人多以捕鱼为生,海货极为丰富,长年与陆上诸国频繁船只往来,通商贸易,换取岛内贫乏的原料及物品。中土本无折扇,此为昳疏人特有。数年之前,一位南下的北方商贾手头竭蹶,恰好将那扇子抵押在蔡申玉铺中。他见了稀罕,便央了那商人高价卖扇与他,方得了这一柄折扇。

    蔡申玉用手将箱内剩余的珠宝逐一翻去,清脆的声响徐徐沿路散开,首饰上出现的花纹和雕刻中多有浪花、海鱼和水神等物。他感到脑中困境正在抽丝剥茧,一片漆黑中渐有亮光,露出一丝清晰透彻的破绽:“不会错的,这一块应该就是昳疏钱币。昳疏人奉海为神,最初以海边的贝壳作为银钱进行交易,之后由于与列国通商,铸币大盛,可他们仍习惯以贝壳的模样打造模子,以示对海神的敬仰。”

    “可自从八年前苏合之役,先帝因为海寇进犯,龙颜大怒,早已下旨禁止所有昳疏商船停靠海港,切断一切交易,有窝藏昳疏钱币者,皆要过堂受审。再加上南州这几年一直在和昳疏海战,便是以前通商时遗留下来的金币,也应该全部消失了才对……”蔡申玉苦苦寻思,不得其解,“如此说起来,也只有北方港口长期依赖海上贸易,一直禁不下来,至今仍有商船偷渡过海。可若是从北边传过来的钱币,为何与金饰混在一起,数额还如此庞大……”

    忽然,他微微一僵,嘴边的话赫然中断。

    手心里的贝壳金币光泽灼目,那些细小的光晕闯入眼底,如被尖针刺穿,疼痛中有种轻快的晕眩。他脑中有鼓,万鼓齐擂。每一声鼓都能敲落一两个模糊不清的残象。

    那妇人压着嗓子眼凑过来。

    我听说……府里前几日遭了贼,可第二天忽然又嚷着弄错了,虚惊一场,结果不知怎的就派了那么一拨人。

    ……

    那瘦子将金饰推过案台,口气生硬。

    这位老爷,若是看着中意呢,就快开个价吧。

    ……

    梁鸢叹了口气。

    府里把人给打死了——

    ……

    酒肆茶楼底下,攒动的人头口舌纷纭。

    喂,听说了吗?千古神将啊!连当年的“骞字军”都一败涂地,人家王将军用了不到三天就收复了浛州失地,还把所有的寇匪都赶跑了!真真英雄是也——

    ……

    柳细娘击手拍了个响掌。

    哎呀,人家真是喜临门!风风光光嫁了女儿,弟弟又立了军功,升任骠骑将军,可不是合族庆贺?

    ……

    靳珠冷冷一笑。

    摆明了这些东西见不得人。

    ……

    一记闷雷不偏不倚正在他头顶打了个响亮。他的心在那一声之中轰然落地,却是有个冰窟窿在地上等着,直落而下,只落得个通体生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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