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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髯-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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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闵又再往自己的手掌中倒了一掌酒,又喃喃念了一个名字,再把这一掌承接的酒,也洒在了地上。看起来,这个单独祭祀的对象,和之前祭祀的对象,有很大的区别。然后,他又自己饮了一大口酒,便把酒囊回递给了慕容恪。
慕容恪接过酒囊,发现囊中尚有剩酒,于是会意。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魏王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否?”
“久闻燕辅国大将军爱民如子,率军所过,秋毫无犯,与其他的燕国将领完全的不同……所以,冉闵有个请求……”
“魏王请讲。”其实,慕容恪此时已经猜到冉闵的请求是什么了。
一贯骄傲的冉闵,稍稍低下了他的头颅,算作是简单的一拜。
“城破之日……还请大将军不要伤害邺城的百姓,还有……我的家人……”
这,的确算是一个不情之请。因为,之前是冉闵自己决不愿投降的。既然不投降,魏燕之战仍将继续,而在交战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预料又不可料知的。而冉闵自己也心知肚明,在失去了自己之后、在缺粮少援的情况下,邺都被南下燕军攻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结果早已确定。
慕容恪闻言沉默了片刻,似乎还在考虑,虽然他从开始就知道冉闵所要提的请求是什么,但是他还是在回答之前犹豫了。然后,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转身离去的时候,慕容恪的心情很不平静,但其表情依然是镇静如常的。虽然说是兵不厌诈,为将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尔虞我诈,而在平时交往中,他并不喜欢欺骗人,尤其一个被他敬为英雄的人物。即使这个欺骗是善意的。
在此前一天,燕军已经决定了南下进军的序列。根据这个决定,此次南征的军队统帅不再是之前预定的辅国将军慕容恪,而是辅弼将军慕容评。换人的原因,燕主说得很客气,说是因为之前与冉闵的作战,慕容恪极其辛苦,应到留在中山这边好好的休整调养。但是慕容恪心知肚明,当今燕主慕容俊,貌宽而实忌,是在害怕自己功高而震主。
冉闵被押解到蓟城见慕容俊的这一天,是魏永兴三年(公元三五二年)的四月二十日,而在四月二十五日,燕辅弼将军慕容评就率军南下,之后一路攻城略地,直至邺都城下。
然后,在邺都,燕军采取的依旧是他们固定的战术―――骑兵笼城战法,来对付拥有坚城而军粮匮乏的魏军。
残酷的笼城战一直持续到八月十三日,在没有得到有力外援,反而被其求助的东晋所欺骗过之后;在上演过一幕又一幕的人间惨剧之后,魏都邺城终于陷落敌手。城破之日,生灵涂炭。魏大将军蒋干悬缒下城,逃奔到东晋仓垣。而多数魏国的留守大臣,如尚书令王简、左仆射张乾、右仆射郎肃等,皆自杀殉国。而未死者,则和冉闵留在邺都的家眷一起,被燕军捕捉送往蓟城。一个在五胡时代夜空中闪耀过的、短暂有如流星般的汉人帝国,至此灭亡了。
不过,在当时被杀、自杀和被捕的人当中,没有找到魏长公主冉惠的身影。据知情者说,在燕军还未到达邺都城下之前,在其父战败的消息传来之时,她就不告而别离开了皇宫出城而去。有人说,她是向北去的,去证实父亲战败的消息的真实性;而也有人说,她是到东晋求救兵去了。但是,从此就再没有人看见过她。一个孤独而又美丽的影子,消失在了乱世的层层迷雾之中。
结尾·;断胡武悼
    “父亲的胡子实在是太容易弯曲起来了,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总是爱把它拉直了才痛快?要我说啊~,父亲伺候胡子的时间都快赶上我们女儿家做头发的时间了。呵呵呵~!”
套在铁枷中的双手,艰难地想要把自己的胡子好好的再梳理一下。想起了女儿冉惠从前帮自己梳理胡须的情形,就又想起了吴风,吴风当年也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
“吾尝闻三国美髯公故事,未能亲睹,不知其貌若何。今见将军如此,便可想见之。”
当初吴风看见的景象,是在山顶,是在朔风之中飞舞清扬的飘逸直须。不知道,如果他看见了现在的这丛蓬乱杂草,又会作何感言呢?
从廉台到龙城,再从龙城到蓟城。一路以来,冉闵都无心关怀他一直非常爱惜的长须。而当人生走到了最后的一天,当透过牢狱的小窗口照射进来的一孔光线,投在冉闵手中托起的水碗中的时候,从清水的反映中,冉闵看见了自己的胡须。一瞬间,这倒映出的胡须,让他感觉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个人来。
“棘奴~为何总是盯着我的胡子看……哼哈~,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看起来很威武、很拉风,被吸引住了是吧?蓬松卷曲,我们胡人的胡须大多都是这样。汉人们总喜欢叫我们这些来自漠北、西域的人为‘胡人’。那是因为他们在嫉妒,他们嫉妒我们都有这么一嘴浓密、威风的胡须,这就是我们胡人最大的特征。哈哈哈哈……不过,今后要防止他们把这变成是对我们的蔑称,所以,今后不准他们再这么叫了。以后,他们都歹要恭恭敬敬地称呼我们为‘国人’,不然,我就要他们的脑袋搬家!哈哈哈哈……”
对冉闵说这话的,是从奴隶到天王的一代羯胡强者―――石勒。
当时,石勒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曾经望着他的胡子发愣的小孩,会成为未来的羯胡终结者。不仅仅是他没有想到,后来即位的石虎同样也没有想到。当初,石虎即位之初,曾有谶言说,将来“灭石者陵”。后来,在封石闵为公爵的时候,正好封在了兰陵郡,是为兰陵公。季龙恶之,改兰陵郡为武兴郡。没承想,这个被改封为武兴公爵的棘奴,最终还是如预言所示,灭亡了石赵的江山。
“魏王,上路的时间到了。”
在昏暗背光的牢房里出来,突然暴露在正午的五月阳光下,冉闵本能的闭上了眼睛。在他身后,双脚拖曳着的沉重铁镣,摩擦着青石板的地面,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然后,他看见今天来送他上路的脍子手。这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羯人,赤膊着上身,胸膛上密布着卷曲稠密的胸毛,肩膀上杠着一把巨大的斧子。而他的胡子,却像极了当年的石勒,浓密而又很威风。而此时的冉闵,却很反感地看着,甚至是绝对厌恶地盯着那一丛浓密的胡须,因为这使他想起了自己现在的下巴上,可能也是这般的光景。
处决冉闵的刑台,在城外的遏陉山。在牢房门口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辆代步前往的囚车,正在等着他。将和他同去遏陉山的,除了押解士兵和脍子手、监斩官之外,还有几个负责祭奠的胡巫。
冉闵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向着囚车走去。经历了被俘之后的种种磨难,虽然满身的伤痕,但仍然虎视鹰顾,霸气不消。凌乱破损的容颜服饰,反凸显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枭雄气质。一阵风过面颊,一丛蓬乱曲卷的长须在风中乱舞,更显不怒自威。
在囚车之前,此时正站着一个表情肃然的鲜卑武者。手里还掂了一壶酒。此人身材魁伟,面貌俊郎,年纪莫约在三十以下的,此时见到冉闵的神情,略带感慨之意。在这男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正用好奇的眼睛望向冉闵的孩童。
英雄惜英雄,惺惺惜惺惺。面对着曾经的强悍对手,如今却是待斩之囚,刚刚击败前石赵残兵段勤部便匆匆赶回龙城的慕容霸由衷感慨。他缓步迎上前去,走到冉闵面前,颇为恭敬地欠身说道:“恭送魏王上路。之前,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吗?”
“某是何人?”
“在下慕容霸。”
冉闵一怔,虽然从前有过激烈的交锋,但他们却都只闻对手威名而从未谋面过。
“果然……”赞叹的话停留在了嘴边,然后略带伤感的说道:“燕国有恪及汝,是燕国之福也……”
冉闵的目光默默简短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慕容霸,然后停留在了慕容霸腰间所系的腰刀上不动。从腰刀的外饰,就可知道这不是一件俗品。于是他笑了一笑,说道:“某~请借宝刀一用。”
“大胆!逆贼安敢如此……!”周围押解之人素闻冉闵威名,虽见其重镣在身但仍忌讳不已,闻听冉闵竟然想要借刀,那还了得,皆不自觉地身体向后一仰,之后惊惧向前。
“无妨。不必大惊小怪。”
慕容霸笑而止之,大大方方地顺手抽出所佩腰刀,双手递与冉闵,“魏王请用。”
冉闵也不言谢,随手接了过来。
“从前,我曾经问,‘冉是何?’对曰‘冉即是胡。’”
慕容霸闻冉闵口中喃喃,微微一怔,未解其意。
冉闵用牢牢禁锢在铁枷具里的一双大手,一手持刀,一手拢聚齐了项下凌乱的长须,然后面朝南方苍天,口中喃喃数语,突然间挥手一刀。一瞬之间……刀是好刀,锋利芒寒,大把龙须随风飘然散去。毕,冉闵仰天纵声长啸,宛若龙吟。旁人闻之皆肃然。
然后,冉闵调转刀身,还递于慕容霸,也不再言他物,大步流星,直上囚车。
慕容霸身侧,其长子慕容令疑问道:“他……这是为何呀?”
“他啊……”看着孩子,慕容霸温柔地笑了笑,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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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冉’是什么意思啊?”
“‘髯’嘛,就是胡子。就象你爹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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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载记第七》中记载:俊送闵既至龙城,斩于遏陉山。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五月不雨,至于十二月。俊遣使者祀之,谥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是岁永和八年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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