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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髯-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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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这些年来,他的老虎须也渐渐稀疏了,见证着年龄的衰老。
“闵儿。”
“诺!”
“这几日多有朝中大臣来到我这里来,其中还包括一些宗室……”石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就是想看看石闵的反应。而石闵面色平静,未有言语。石虎又接着说道:“这些人对我说的话,意思都差不多。”
说到这里,石虎再次顿了一顿,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脸色变得阴沉。语气恨恨言道:“当初,在石宣死的时候,真应该连这些个朋党一块宰掉。如果不是当年的一念之仁,也不至于有今日之事。”
也就是在几个月前的事情。石虎的世子石宣,因对自己的弟弟乐安公石韬的飞扬跋扈有所不满,就命令手下将贵为乐安公爵的石韬谋杀,并残忍地将石韬的手足都砍去,挖掉眼睛割下舌头,刨开了肚子。这还不算,石宣甚至阴谋在石虎前来吊丧的时候,连这个父皇也一起干掉,谋朝篡位。事情败露之后,石宣自是和被谋杀的弟弟一样死得惨不可言状,还连累了老婆孩子全家株连被杀,更可怜的是东宫官员,竟被全部处以车裂之刑,并将尸体做成饲料喂猪,卫士之流皆发配边疆。当年东宫武士在战场上号称“攻战如神”,为石赵政权立下了显赫战功,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一个下场,而梁犊、武锋也在发配的卫士之中。虽如此,丧子之后的石虎仍不能解除内心的愤懑,将两个儿子的死,迁怒于这些与石宣有关并且活着的人,授意押送官员的恣意虐待这些武士,于是终于爆发之后那场由梁犊领导的轰轰烈烈的起义,而梁犊义军的一路征战,确实不负其“攻战如神”美誉,一路所向披靡,直到最后的那一场,唯一的失败,也是决定性的失败。
对于这些刚刚过去的事情,石闵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但在面对以残忍著名于史册的后赵皇帝石虎的时候,他也只能违心的回答:“是!”
“棘奴(石闵乳名)。”
“臣在!”
“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这些猪狗辈。”
石闵犹豫了一下,随即答道:“臣以为,天地万物存在于世间,必有其用,不可轻弃。”
石虎闻言面色转阴,似隐有愤意。
石闵并不与之直面,紧接着说道:“这些猪狗之辈,食君之禄,仰受皇恩久矣。然不思报效朝廷,如今更是犯下了谋逆的不赦大罪,恶之滔滔,纵然是倾黄河之水不能洗清;纵使万死也不足以谢其罪。”
石虎面色稍稍转晴,未言。
石闵接着又说:“原东宫卫士,皆选自军中。或力大如牛、或精于骑射。尝有“攻战如神”的美誉。当初梁逆举起叛旗之时,并没有像样的兵器,不过是用木棍和抢来的农具,就已经打得安西将军所部溃不成军。一路东进,所向披靡,所攻郡县皆克,李农将军者,国之柱石,一时之名将也,亲率一十万大军与其会战,先落败于新安,后再战于洛阳,亦大败。其战力之强横,可见一斑。”稍稍一顿,石闵紧接着又说:“今有慕容氏盘踞于东北,对我朝虎视眈眈,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以臣之见,不如将这些凶顽之徒分散于军中,临敌之时,以其为前驱死士;防守之时,置其于死地。这样,用不了一年半载,这一万猪狗辈便也消耗尽矣。”
望陛下明鉴!”
石虎沉吟不语,并未立刻答复。他斜靠在榻上,左手握拳,斜撑着面颊,反复打量着正端坐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象,实在是太相象了。
面前的这个人,也已近中年了,和当初他亲生父亲去世时的年龄相仿,面貌身材也近似石虎回忆中的模样。时至今日,已入暮年的石虎还是能依稀记起当日,那个男人奋战时的身影,威风凛凛,宛如天神。
“棘奴,你还能想起你父亲的模样吗?”
“虽然那时候年幼,可父亲的模样,我还依然能够回忆起。”
“是吗?”石虎感叹道:“可惜天妒英才啊~!致弘武(弘武是冉瞻的字)英年早逝。”
石闵默然不语。石虎接着又感慨说道(今天的他似乎显得有些多愁善感,十分的罕见):
“想当年,我刚入老天王帐中的时候,只是个毛头小子,少不更事。老天王就把同样也是少年的你父及其曲部,赐给我作为子弟。唉!这可真是一支骄兵悍将组成的队伍啊!从那时候起,我与你父联手,情同手足,与匈奴作战,可真是每战必胜,无有败绩啊!”在缅怀往昔光荣之中,激动和感动使苍老的脸上似乎也透出了红光。
石闵恭敬地说道:“能够和陛下并肩战斗,是吾父的光荣。”
“可惜,真是可惜……”石虎石季龙稍稍调整了一下心情和神态。然后正色说道:“棘奴,为君统治……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虽然有时候也会激扬澎湃,让人平添雄心万丈,是很有趣,但终究会在内外交困中,耗尽豪杰心力。作为一个强有力的君王,决不能有妇人之仁,作为一个军队的统帅,更是如此。我一直认为,能够作好一个统帅的人,也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国主。棘奴!你虽然是汉人的血统,但是在先帝把你赐给我的时候,我就把你当作是自己的亲生骨血了。多年以来,我苦心的教导栽培你,便是因为如此,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说这话的时候,苍老的石季龙显得面色温和、神情期待,完全不似那个名著于史册的暴君石虎。也完全看不出,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还曾经有宗室再次劝谏石虎,说:石闵非我族类,常怀有不臣之心,将来必危及我羯赵江山社稷,宜早处置云云。
面对石季龙的期待嘉许,石闵拜而称诺。
也许是刚才过于激动的关系,石虎忽然间感到了一阵阵的疲惫,于是,他向石闵挥了挥手,“你先去吧,容我再想。”结束了这次会面。石闵起身告退。
望着石闵离去的背影,石虎又一次觉得很像,不过这一次,他觉得石闵相象的人,却是从前时的自己,石闵走路的姿势和习惯动作,都酷似壮年时代的石虎。人都说:潜移而默化。毕竟也是如同父子一般相处了这么多年。想到此,石虎叹了口气。
季龙老矣!曾经践踏万人于脚底、曾经自以为可以像神一般伟大并且不朽的心在苍老面前不堪一击!为什么亲生的那些儿子都不能称心如意,而自己最满意的一个,却不是亲生的子嗣。难道真的是自己肚子里太肮脏,要用几斗灰清洁清洁?想到此,又是一声长叹,长而无奈。
石闵在家中不安的等待了一整天,终于等到了皇帝诏命。石虎命令他前往荥阳,收编在那里的等待处置的原梁犊所部叛军。同时命令,还驻扎在当地,已经胜利完成作战使命的姚弋仲、蒲洪两部兵马班师回朝。石闵当初回朝的时候,便是快马轻骑,快马加鞭。此番接到命令之后,自是立刻就准备完毕出城了。此次回来,也没有在府中滞留几天,临走时,全家上下自是依依不舍。不过临别之时,长子石智的害羞寡言的内向表现,着实让这位一代名将有些叹息。好在年幼的次子石胤,倒还颇有些将门遗风,吵着扯着要和父亲一同到边关去杀敌立功,让石闵颇感欣慰,但也有些招架不住,幸好有妻子董氏拦阻,再加上长女冉惠的“暴力压制”,总算是顺利走脱。
此时,是公元三四九年的二月。赵都邺城城外,策马而行,风中隐约夹杂着腥臭的气息,官道两旁,上吊而死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甚至是全家老小合吊在一棵大树上。那些尸体,有的是才上吊没几天的,正在被乌鸦群起啄食,有的遗骸已经挂了数年,无人收拾,完全风干了,在风中诡异的来回摇摆着。被石赵苛政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们,用这种极端方式,作了人生谢幕前最后的抗议。经常往来于官道上的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称其为邺都一景――“尸观”。
何为帝王道,石虎有言:帝王之道,在于权威,至高的帝王,拥有至高的权威,权威之下皆蝼蚁辈。对于这样的京郊风景,后赵皇帝石虎,轻蔑地报以一笑,道:“再让他们多挂些好了。传我旨意,有胆敢私自破坏尸观者,杀无赦!”
成群的野狗豺狼在官道两旁徘徊,期待着从树上掉下顿午餐来,有时候。它们也会结队袭击落单的路人,不过遇见石闵他们这种携刀带箭的、成群结队的,它们则狡猾的远远避开。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啊!”随行的一名叫法饶的老道士,面对此情此景不禁大发感慨。
“哇、哇哇!”一群乌鸦惊散而去,与石闵他们平行的一小路上,驰过来一小队骑士,然后越过两条路之间荒芜的田地,与石闵他们这队人汇合到一处。
石闵侧目看了一看,说道:“小子,你来得还真快啊!”
来人答曰:“大将军急招,敢不速来!”答话的,是这一队骑士中的领队。
这领队者,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身长七尺,一张俊朗的面孔上,军人的英武与文士的书卷气相杂,倒也显得相得益彰,但眉目之间,却似乎隐着一抹淡淡的愁思。此人是冉闵麾下的军师祭酒――吴风,字风林。
说话间,这两支人马已经汇为一处。
石闵问道:“风林,你可有熟识的好兵器师吗?”
吴风策马跟近几步,紧跟在石闵侧后,回答说:“有的。”
石闵再问“其中可有擅长锻造长兵器的?”
“有。”
“那好,这里有个东西要你弄一下。”说话间,石闵从马鞍后摘下一个布包的长形物件,递给吴风。吴风解开一看,发现包在布包之内的,是一条弯曲变形,十分简陋的粗短铁矛。
“咦,这个是……?”
“这是我一位故人的遗物。”
“哦,是要修复它吗?”
“不,不仅是恢复。风林,你去找一个你知道的、最好的兵器师。然后把这个东西交给他,让他加上新的、上好材料,和这柄短矛一起,合铸为一件新的兵器。记住,在可是我上阵时要用的。”
“是!属下明白了。”
回头与吴风交谈的时候,石闵的目光忽然被某件东西吸引住了,虽然吴风他们特意把那件东西藏在队列后面,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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