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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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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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三轮车夫的名字,每次都是喊他老哥,老哥是北方人对自己所尊敬人的通用称呼。
老哥一生受过很多苦,出生在官方所说的三年困难时期后期,因为养不活他,被父母扔在了野外,后来又被一个过路人捡拾了,这个人又将老哥送给自己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亲戚,老哥就一直在这个亲戚家长大。所幸的是,老哥来到那个亲戚家的当年秋天,粮食就获得丰收,此后就再没有发生过饿死人的现象。
然而,接着文革就开始了,农民们兴修梯田,广种薄收,每天是没完没了的检举揭发,斗争批判,学习文件,国民经济和家庭经济都到了崩溃的边沿。老哥说,那时候的苦日子漫漫无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饱饭。农民们的最大愿望就是吃饱饭。
文革结束后,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老哥说,那时候的农民干劲十足,当年每家每户都有了余粮,他也是几十年来第一次能够吃饱饭。然后,日子越来越好,家中盖了房子,孩子上了学……
和大多数农民一样,老哥对生活的要求非常低,他只想平安活着,只想孩子一天天长大,他很知足。

我紧锣密鼓地筹划怎么从这里逃出去。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着,父亲身体怎么样了?母亲身体好吗?我是家中唯一的希望,没有了我,这个家就彻底垮了。我必须活着,而且要像多年后的许三多那样,好好活着。
那一天,我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长发,我要告诉他,家中这几年来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我急需见到家人,请求他帮助我逃离这里。我在这里忧心如焚。
然而,长发会答应我吗?我还没有支付血霸买我的那500元钱,我这些天的食宿费用还没有支付,我身上现在只有100元钱,在我临出门暗访的时候,这100元被缝在衣服里,那是我在极度危机状况下的救命钱。
那一天,我在厨房里帮工,一直盼望着长发会出现,这个我不知道底细的青年,是我现在唯一的依靠。然而,中午过去了,长发没有出现;下午过去了,长发还没有出现;一直到黄昏来临,我才看到了长发,他是被三轮车送回来的,他躺在三轮车狭窄的车厢里,像一摊泥,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长发浑身是血,似乎披着一张红色的床单。
一名打手告诉我们说,长发那天和他们一起参加了一场战役,为了争夺血奴。长发被对方的钩镰枪砍伤了,仍然浴血奋战,他们几个人身上也都带着伤。对方人多,他们大败而归。他们不敢住在医院,害怕对方寻仇,就只能回到这座院子里。
我擦着长发身上的血渍,心中充满了忧伤。尽管我此前已经预感到了血霸血头们会寻仇厮杀,会像一群蚂蚁和另一群蚂蚁一样打来打去,但是我没有想到受到伤害的是长发。长发是这群流氓中少有的好人。
夜晚来临了,医生也来了,是镇子上一个开药店的中年男子,他背着一个印着红十字的药具箱,挽着裤管,一个裤脚低,一个裤脚高,看起来风尘仆仆,好像刚刚从田地里回来,放下锄把,就拿起了药箱。听说文革的时候,他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依靠止疼片和红药水,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打拼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江山。至今,他还是使用止疼片和红药水的顶尖高手,不管是肚子疼,还是肩膀疼,不论是外伤,还是内伤,只要喝了他的止疼片,立刻见效,在这里,在这些没有文化的农民眼中,他是华佗再世,李时珍重生。
打开箱子,他又拿出了他的止疼片,给长发灌下去;又拿出他的红药水,涂在长发的伤口上,长发被药水螫得呲牙咧嘴,但是他忍着不吭一声。红药水有消炎作用,对伤口确实有好处。
然后,肉瘤来了,他拿着一管猎枪,杀气腾腾,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打手,他们手中要么拿着砍刀,要么拿着铁管,一个个凶神恶煞。让人望而生畏。
“把那些狗日的灭了。”肉瘤说。然后,他带着打手们出门了,他们坐在一辆轰隆隆作响的柴油车上,驶向茫茫的黑暗里。

发布日期:2009…8…2811:23:20
肉瘤临走的时候,把那几只恶犬放脱了。那几只恶犬就像坦克一样,在院子里轰隆隆地驶来驶去,血红的眼睛就像探照灯,它照到的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从长发身边离开,我回到房间里,看到同房间的四个人都木然地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尊泥塑。勺子又从床铺下翻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药丸,一仰脖吞了下去。我感到好奇,就问:“你感冒了?”
“没有。”
“那你咋吃药?”
勺子笑了,他说:“一月卖血十五六次,不吃药哪里有那么多血卖。”他摊开手中的瓶子,我看到瓶子上印着“硫酸亚铁”几个字。下面的说明是:“本品为铁元素补充剂。铁作为造血原料促进血红蛋白合成及红细胞成熟。”我恍然大悟。国家有关条文规定,每六个月才能卖血一次,而这里的很多人每两天卖血一次,而他们的血则依靠药品来“催血”。
“今晚要出大事了。”一直闷头抽烟的那个人说,“他们都拿着枪和刀出去了,我估计要有人命案。”
院子外是黑蒙蒙的天空,天空中响起了闷雷,偶尔会有一道闪电撕裂了遥远的天幕,像树枝一样悬挂在天边,又一闪即逝。要下大雨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院子里,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到他粗壮的身材,他喊着我的号码,让我赶快到厨房去。
走出房间,我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厨房。乡村没有饭店,肉瘤们出门打架了,回来后肯定会很饿,我得和厨师们给他们准备晚饭。我看到老哥也在厨房,他正从三轮车上抱起一捆猪肉,放在案板上。狗日的血头和打手,平时难得在厨房吃一顿饭,要吃就要吃猪肉,而我自从来到这里,还没有吃过一次肉。血奴们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次肉。
老哥卸完车上的食品,就蹲在房檐前抽烟,火光一明一暗,照着他一张愁苦的脸。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装着若无其事地走近老哥,递给了他一根烟。我悄声说:“老哥,带我出去。”
老哥惊讶地抬头看着我,不置可否。
我说:“老哥,你看,是这么回事情。我家里有父亲卧病在床,不知道生死,我得赶紧回去看看。回去晚了,我担心见不上一面。”
老哥沉默了,他大口大口抽着烟,突然抬起头说:“中。”
我走进厨房里,厨师头喊:“灶膛烧红了,快点把炭添上。”我拿起炭锨,向里面扔了两锨潮湿的炭沫,默默祈祷着,这是我在这里扔的最后两铁锨煤炭。
老哥起身了,他慢悠悠地走向院门。一只恶犬跑过来,用鼻子亲昵地蹭着他的裤管,老哥手中像变戏法一样,多了一块骨头,扔在了地上,恶犬摇着尾巴,把骨头叼在嘴上。其余的几只恶犬看到了,也欢欢喜喜地跑过来,老哥又把几块骨头扔到地上,它们舒服地哼哼着,讨好地摇着尾巴,老哥在黑暗中向我招招手。
我顺着墙角溜到了老哥身边,一只恶犬发现了我,呜呜叫着扑过来,黑暗中它的牙齿像匕首一样亮光闪闪,我吓坏了。老哥低声喊了一句什么,它立刻温顺了,继续锲而不舍地啃它的骨头。其他恶犬只抬头看看我,也将兴趣转移在了爪下的骨头上。
我坐上了老哥的三轮车,老哥一路蹬得飞快,耳边风声呼呼刮过,有零星的雨点落在脸上,冰凉冰凉。黑暗中,我听到了老哥粗重的呼吸声,我说:“老哥,换一下,我拉你。”
老哥说:“你蹬不了,这和自行车不一样。”
一直骑出了很远,看不到那座院子的灯光,老哥将三轮车拐上了一条小路,这才放慢了速度,说:“暂时没事了。”
我看着黑暗中的老哥背影,说出了自己一路上的疑惑:“老哥,为什么恶犬不咬你?”
老哥悠悠地说:“狗比人好,比人懂事,它知道报恩。我每回送肉的时候,卖肉摊主都会把肉和骨头分离。骨头本来是要扔掉的,我不让他们扔,带回给这些狗吃。你看,它们见了我有多亲。”


一道闪电,像刀光一样划破了天空,照得四野一片惨白,接着,雷声隆隆响起,像巨大的铁球滚过遥远的天边。雨声突然密集起来,像千军万马在衔枚疾行,雨点砸在背上,疼痛蔓延全身。借着电光,老哥看到旁边有一颗大树,就骑着三轮车来到了大树下,我们藏在树洞里躲雨。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借着闪电,我看到荒原上的野草,像波浪一样翻卷着,又像被梳子梳过一样,整齐地排列着。还是在很小的时候,我在野外度过雨夜,乡间的雨夜充满了传奇和精彩,似乎闪电和雷鸣唤醒了每一个幽灵,千山万壑都在发出共鸣,千万种草木都在发出啸声,那种情景很像多年前大型舞剧《东方红》序幕的场景。
突然,一道闪电,打在了树上,也打在我们身上,将我们高高抛起,又轻轻摔下,摔在了几丈远的地方。我惊魂未定,睁开眼睛,看到一绺树皮,从树顶到树根,被揭了下来,扔在我们身边。树身上的那一绺惨白,像一柄蛇形剑,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哎呀呀,树里面有蛇精啊。”老哥跪在地上拜了两拜,“闪电救了我们的命。”
我懵懵不懂地看着他。
“大蛇成精后,没处藏身,就藏在了老树里面,老树的中间都是空的。蛇精不用出来,每天都能吃饱。老树会有很多鸟落下来,还会有很多老鼠田鼠松鼠跑进去。这些就够蛇精吃了。”老哥一本正经地说,“蛇精死不了,除非让雷电击死。这棵树里有蛇精。”
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为老哥的话是封建迷信,直到几年后与一位大学教授交谈,我才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打雷闪电时,不能站在大树下躲雨,否则会被雷击击伤击死。尖尖的树顶会成为招惹雷电的目标。那天晚上,我们躲藏在了树洞里,被大蛇发现,大蛇蜿蜒而下,想把我们作为美餐。突然,闪电来了,击打在大蛇身上,强大的电流也将我们轰出了几丈远。大蛇死了,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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