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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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活-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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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大桥的那个骨科医院的医生说柳东必须住院,先交三千预付款,老金给杜鹃打个电话着她火速带三千元钱来,杜鹃来后看见老金模样顷刻间哭成泪人儿,老金说你哭我干啥你该去哭柳东,你看那个傻瓜动都不能动了,这时骨科医院的医生又相中老金了,说他很担心老金有没有颅内出血,你摇摇头看晕不晕,老金就摇一阵说果然有些晕,这就把老金送去作了CT,折腾了一下午,杜鹃手里就攥了一大把票据,治疗费处置费检查费药费,轻轻松松两千多块钱灰飞烟灭,老金咬牙切齿说老子要精雕细刻地把这些发票一张一张贴到张小云的脑门上去。
柳东坚持不住院,老金却被留下了,医生说颅内出血不好耍,轻则成傻瓜重则毙命,CT上目前没有看出情况不等于没有情况,故尔必须留院观察,老金又摇一阵头说现在不晕了,一点儿不晕,医生说现在不晕了不等于一直不晕,双臂一抱肩很潇洒地看老金,看你往哪儿跑?老金还是不愿留院,医生就相中了杜鹃,那好,你在这里签个字,病人出院后发生的一切后果概与本院无关,杜鹃哪里肯签这种胆大妄为的字呢,老金于是难过地低下头去,被医院成功截留,柳东腰上缠满绷带,和老金握别时两个人四只手紧紧抓在一起,互道珍重,很像今生今世再见不着面了,人为的就把气氛搞得很凄凉以至于杜鹃再一次向隅而泣。
柳东一人在家里就常想起被留院观察的老金,也是几声凄厉几声唏嘘。
实践证明老金颅内完全没有血,柳东在床上将息的时候老金开始独自在外招揽生意,还雇了几个农民兄弟往楼上扛东西了,自己再不想亲自动手,总之柳东再看见这辆微面的时间多了个心眼儿看里程表,那表上挨边是二十万公里了,车轮胎也快磨成气球那么薄了,老金却痛心疾首说简直没有整到钱啊,柳东假装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隐隐作痛,他明白老金要撇下他往前面独窜了,朋友嘛,互相利用到头了就该彼此拉开距离了,像过沙漠一样,彼此搀扶着就谁都走不出去,只好让健康者先走,这是一条铜铁的法则所以任何伤感都无济于事,心冷似铁才能应付生活。老金再一次瞒着柳东跑一趟远活,把那微面开进了岷江,动员加欺骗当地群众把那车打捞上来,那车已然是一堆杂碎了,前车主已有两年没有年审,没有买保险,老金稳住那些眼巴巴等他付捞车费的农民,说这个车麻烦你们照看一下,我这就回成都取钱,搭上一辆过路中巴就扬长而去,在捞车的农民们看,老金终归是要回来的,车还在嘛。




大生活73(3)



老金本质是好的,从偷学校的电灯到卖鸵鸟蛋到瞒着重伤在床的柳东到处拉生意,最后把汽车轮胎都磨成气球那么薄了还敢沿岷江往汶川送装修材料,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的时候你可以控诉地主你却不可以控诉生活,因为地主可以打倒而生活是打不倒的。虽然柳东的两个车轮死得很惨,但他始终把老金是恨不动,人家历史上把骗来给母亲修坟的钱都拿出来救柳西了,一个人终生有一次为做一件好事而不惜倾家荡产的壮举,足够了,如果人人都能有一次这样的壮举,世界早就变成美好的人间个球的了。老金穷其一生左窜右窜上窜下窜到底是窜到他们那边去还是窜回我们这边来,柳东一直就是迷糊,大约是哪边实际往哪边窜吧?实际才是老金的硬道理。老金后来用刁德三的那个黑皮本子去敲诈那些高官,再后来他就从人世间消失了,人家像拍蚊子一样一拍一搓再噗地一吹,这世上仿佛从来就没有过老金。
老金最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活。这匹老鲨鱼再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戴一副很深沉的墨镜假装不是他自己。岷江边上一堆烂铁,全卖成钱了也不够给农民兄弟付打捞费,老金故尔一口气潜回成都,据杜鹃说那个货主正提了火药枪满世界找他,他就考虑要不要再回延吉老家潜伏一段时间,老金对柳东说很对不起,要杀要剐随便你发落,唉,我真是鬼迷心窍啊,汽车轮胎都磨成气球了还敢跑生意,柳东心说你的错不在此,你的错在于你企图撇下我一人独窜,柳东没把这话说出来,不把话说得太透,朋友才能天长地久,和夫妻之间是一样的概念。
老金,我这里还有些闲钱,你拿去赔给那个货主,你总不能一辈子戴着墨镜鼠窜吧?世道本来黑暗,你鼠目寸光再戴一副墨镜,不定啥时候就窜到汽车轮下去了。火药枪打在身上大不了是个死,打在脸上就邋遢了,你那么清秀一张脸今后麻麻杂杂的用啥子到社会上去见人?
柳东拿出一沓子钱来,老金看着这钱,双唇紧抿,下巴上刻着一个大大的“人”字,他身子一前一后摇着,呆呆地说,看样子我要做些惊心动魄的事了。柳东并不是太在意这番话——老金口出狂言的时候,太多太多了。
救护车又来了要接柳东去医院献血,老金的喉头居然有些梗,我柳东兄弟已然这样了你们还逼他去卖血啊!
柳东笑笑说这是我这一辈子惟一心甘情愿去做的一件好事,你看为了让我的血干净些我连酒都不喝了。
柳东走进医院的采血站,李圆圆正在那里,脸色苍白而憔悴,看见柳东后她似乎松了口气。柳东问她,小东怎么样了,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神有些复杂,仿佛在期盼着什么。柳东抽完血要走的时候,她磨磨唧唧说,柳东,找个地方,我们,坐一坐?
医院花园里有一架很长的葡萄藤,成串的葡萄已有了雏形,无忧无虑地悬挂着,茂密的葡萄叶遮挡住全部的阳光,就很阴凉。他们在葡萄藤下坐了一坐。
“你的腰咋了?有些不大对劲。”
“噢,受了些轻伤,没有关系。小东那孩子,你把她调教得不错,但是嘛,太理想化了一些,恕我直言,小小年纪她的生存危机已然突现,她要这样一如既往地往下做人,三十岁以前不白了全部头发不被害得窜无所窜,那就是天大的奇迹,你应该把小东调教成和你一样的人,极其切合实际极端个人主义你说呢?我是很佩服你的,你不要自己活得明明白白的却教孩子去当傻瓜。我的下场就在那里明摆着的,那下场很好看吗?”
“问心无愧活一辈子不好吗?”
“绵羊小鸡儿乌龟王八都是一辈子问心无愧,他妈的我们假装有学问的人了!”
“那天我说的那些话你考虑过吗?”
“哪天你说的哪些话?噢,我懂了。恍了一圈儿你发现还是柳东实在故尔想恍回来?为了小东?我说过了,但凡有我大东在,小东永远不缺血。……从前我过得挺平静的,突然有了你,就把水给我搅浑了,我暗无天日过了很久终于有个出头之日了你又来了?”
“你说的都是心里话?”
“我这人你应该了解的,我一张嘴,那心就在舌头尖上,你真想收心了?船到码头车到站了?那么大一个花花世界成天在你眼前晃悠在你耳边絮叨,你要是再动了凡心,我又要暗无天日了,何必呢?至于小东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我是她亲爸爸,这还不够吗?”
“你再考虑考虑吧,我有车有房,银行里的钱够我们做些不大不小的买卖……”
“打住!靠着你吃着你我就更活不出来了。”
“柳东,我们分手十年了,十年来,我还没有发现一个比你干净的人。”
“我脏起来吓死你,”柳东笑起来。“小东的病还有希望吗?”
李圆圆点点头。
“好吧,”柳东很艰难地站起来,“什么时候我去看看你的那个老范,看看再说。”
“说什么?”
“看都没看呢我怎么知道说什么。”
李圆圆的脸泛出嘲讽的笑:“你活得很深刻嘛。”
“活得明白些而已。噢对了,柳西要走了,想给他饯个行,你这个前嫂子来吗?”
“你诚心诚意邀请我的话。”
蓝局长是柳东这一辈子说过话的最大的官了,李圆圆的那个老范官比蓝局长还大,后来判了无期徒刑,再后来改判了十五年,算一算日子,他出来正好赶上六十大寿。他的前妻生病和去世期间,收的礼金自不消说了,光是祭幛就装满三卡车,他是统统捐给了灾区,收的礼金,只留下亲朋好友的,凡是单位和公司送的,一律奉还,可以想见从前他是怎样的一个清官。后来他和李圆圆相识,美女高官,一拍即合,他成天为公家的事忙得也是焦头烂额,人在阳光灿烂出,免不了美色钱财的围追堵截,顺理成章的他就窜进了监狱,他晓得自己刑期长,孩子又得了那样的病,就想跟李圆圆离婚,他在人世间是窜不动了,李圆圆却还年轻还能往前窜,他不想成了她和孩子的累赘,把这意思告诉了李圆圆,让她再给孩子找一个普普通通但是踏踏实实的爸。




大生活74(1)



还是在丁爷的小酒馆,把全部小桌拼在一起,这就是要准备正规地接待露易丝和她的爸了。本来是想在“广东老乡”进行这场外事活动的,借此也吓唬吓唬露易丝她爸——你看我们在成都居然有一个“广东老乡”这样美丽的吃便饭的场合,但是法院不懂事,前些日子给“广东老乡”贴了封条。
高明在遗嘱中说得很明白,“广东老乡”和那套别墅,洪雨不得将其转让或出租,但高明毕竟是个死人,这世上死人终于是斗不过活人的,更何况是洪雨这样的角色,更更何况洪雨现在的男友比洪雨还是个角色。洪雨向她这个男友“借”了一百多万,协议书上以“广东老乡”和别墅作抵押,然后洪雨假装还不起这笔钱了,她的男友就向法院递了诉状,要求诉讼保全,法院就封了“广东老乡”和高明留给洪雨的那套别墅,洪雨打算在法院拍卖这两处不动产时以更低廉的价格把它们买回来,这样高明的遗嘱对洪雨就不再有任何约束了,她坏得如此合法,高明在阴间也只好眼巴巴看着她。洪雨做的这一切,把大家都瞒得极好,所以乍看上去,也像个沦落人了——你看她的餐厅和别墅,都让法院给封了,好可怜人哪!
关于露易丝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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