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的左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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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的左手边-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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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生气归生气,往往过不了半小时就会烟消云散,继续开始新一轮语重心长的关怀、唠叨、斥责……
  她老了,她的背驼了,耳朵背了,头发白了。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随着年纪的增大,我和她的心,离得越来越远了?
  如果不是,那么为什么随着我一天天地长大,我们彼此之间的对抗却越来越强烈?
  是因为不爱了,还是因为更加爱?





3…4

  16岁的生日,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到。
  书上说16岁是花季,可是,16岁,因为不远处的高考,生命中那些所谓的花朵只能孤独而脆弱地开放,让人触摸不到。
  16岁的生日对我而言更是毫无新奇可言:没有妈妈送的生日蛋糕,没有爸爸的微笑祝福。从小到大,我只有外婆的一碗清汤面——外婆总是说生日蛋糕是祝外国人生日快乐的,而中国人还是要吃面条才能长长久久。渐渐地,我习惯,也就不再争辩。当然,也就没有了特别的希冀。
  下午五点半,下课铃声终于刺破呆滞的空气,带一点凄厉的尾音,在千呼万唤中响起来。
  教室里立刻变得凌乱而喧闹。
  我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张怿也在慢慢腾腾地收拾东西。很快,教室里除了值日生就没剩几个同学了。然而就在我准备离开座位的一刹那,一只手飞快地伸进了我的课桌抽屉。我有点惊讶地抬头,看见张怿站在旁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生日快乐!”他说。他的脸上洋溢着简单真挚的笑容,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我怔住了。
  快乐,好像淡蓝色明净透彻的泡沫,一层层铺陈开来,在阳光下闪烁七彩的光芒。它们一层层翻涌,自下而上,将我紧紧包围。当心脏被这样美丽温柔的泡沫包围的瞬间,猛地扬一起急促的幸福感,好似一柄小小的锤击打心脏,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突突”的响。
  这是16岁生日里,我在这个小小教室中收获的唯一一份祝福!
  或许辛酸,却因为这个“唯一”而显得越发弥足珍贵起来!
  “生日快乐,”他又说,然后指指我的课桌抽屉,微笑:“生日礼物。”
  说完这句话,他背上书包出了教室门。我扭头看门外,徐畅他们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张望着,看张怿出去了,此起彼伏地大声抱怨他的磨蹭。
  我低头,看自己的课桌。或许,还是有那么一小会的犹豫与迟疑,带点惯常的自卑与难以置信——我的心脏从膨胀到紧缩,中间不过几秒钟。
  我把手伸进抽屉,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在它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我几乎停住呼吸——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小房子!
  门、窗、烟囱,每一个部件都清晰可爱,在日光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的心,就像一个膨胀得马上要爆炸的泡泡一样,鼓鼓地膨胀着幸福!
  那天晚上,我把这个水晶小房子放在自己书桌上,在日记本上临摹着它的形状。它在台灯的照耀下散发出七彩的色泽,安宁美好!
  我这样临摹着的时候外婆进来了,她一眼就看见了这个漂亮的小房子,脸上掠过一线惊讶的表情。
  她说:“真漂亮!”
  我冲她笑笑,没说话。
  她还是盯着那个小房子,对我说:“你爸妈的电话,快去接。”
  我看她一眼,而她仍然在看着那个水晶小房子,她弯着腰,微微地驼着背,凑近了看。
  她的眼角有那么多的皱纹,暗示一些年华的消逝。
  出房间的刹那,我不自觉地摸摸脸,有点怔怔地: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像外婆一样苍老吧?外婆也一定有过最美好的年华吧?是不是,如同我今天这样年轻而快乐?时间——原来是这样神奇而无法逆转的力量。
  和爸妈的通话很快便结束了。
  早已习惯。
  我们的电话一向都不长。大段大段的沉默充塞着我们的交谈,甚至往往是妈妈的祝福与唠叨弥补着这些断裂般的交谈,使缝隙显得不那么巨大,使努力弥补的亲情看上去面目和蔼、温柔可亲。可是,却仍然掩盖不住一个事实:我们的心,一直、一直,那么疏远。
  自小如此。
  在我成长的这个过程中,他们都没有陪伴在我身边。家长会永远是外婆参加,周末也是外婆带我去公园。外婆力气小,不能扶我爬滑梯,我一个人摸爬滚打,摔过多少次早已记不清。对我而言,“亲情”这东西或许就是淡淡疏离,以及静悄悄不肯消散的怨。
  有时候我甚至想:做一个孤儿又如何?如我这般,在父母习惯性的缺席中长大,不也一样活得很好?
  我的心就这样渐渐冷而硬下去,对周遭的一切习惯了不信任。
  可是,从这一天开始,因为一个水晶小房子的缘故,一切突然变得不一样!因为从这一天开始,我的一整颗心都拴在一个水晶小房子上,因为它的存在,我开始感觉不孤独!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常常对着这个水晶小房子傻笑。做作业的时候、看书的时候,一抬头,就不知不觉开始微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开始变得异常勤劳,至少开始每天亲手擦自己的桌子。我把小房子当宝贝护着,甚至不允许外婆再动我的书桌,惟恐她年老眼花把小房子碰到地上摔碎了。
  你能理解我的小心眼吗?假如,你也从16岁的年纪走过,你会理解的。
  因为那些蹦蹦跳跳的、16岁的小心情,如同色彩缤纷的玻璃糖纸,在每一段阳光下,绽放五颜六色的光芒。
  16岁,我原不知道,可以如此美好。





4…1

  和张怿的话渐渐变多。
  虽然开头往往是不变的几个。
  “书啊,我借的书啊,带了吗”、“我喜欢昨天那本”、“看过XX书没有”……
  “英语作业借我看看”、“数学老师上课讲的什么啊”、“昨天那本好看吗”……
  一群男生渐渐开始起哄。课间、自习、活动课。我们彼此经过对方身边打招呼的时候,男生们眯着眼睛笑,“噢噢”地发出起哄声。我习惯低头坐下,然而余光可以看见,左手边的男生扬扬手,作势威胁身边起哄的男生。男生们“轰”地一下笑了,女生也窃窃地笑。
  我唯有沉默。
  只有在放学路上,才可以悄悄放下一些隔膜与负担,因为走在我左手边的人,那么努力想要打破一些隔阂。
  张怿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一只右手在我面前晃动,似乎是在提醒我某个人的存在和自己的不孤单。
  “昨天看了《报刊文摘》……”右手一挥,义愤填膺地说一点社会问题。
  “上午那节课,老王说的那个笑话,你听见没有……”右手又一挥,手抬起来,可以看见粉红色的手掌。
  “小心!走路不看车吗?”右手一挡,在我面前横一只胳膊,耳边有责备的声音。
  “喂,慢点!”左边衣袖一紧,一只手已经攥住我的左手腕,一辆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只能看见一只手。
  一只右手,在我左边,牢牢抓住我的一些呼吸,几分思想,若干情绪。
  我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看那张脸。
  但我想,那一定是一张温和友善的面孔,因为传说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泄漏某些秘密。
  比如说声音温和柔软的人,往往有不错的心情、从容的心境、淡定的情怀;声音坚硬短促的人,往往有焦虑的情绪、雷厉的作风、着急的性子。
  如果声音有秘密,那么,我的声音里,会倾泻怎样的欣喜与哀愁?
  “陶滢,你的声音嘛——”拖腔拉调,带一点点踌躇。
  “我的声音怎么了?”我的问句里有些许忐忑。
  “你的声音很好听!”很干脆的短句,甚至能听见嘴角笑容绽开的声音。
  心底突然一软,险些要涨满丁香花一样甜腻的气息。然而又突然记起要理智,甜腻的气息,那么努力地才被压抑下去。
  我抬头,斜一眼,恰好撞上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时光退出去,只余满树清新的香。
  是最最美好的年华,最最美好的人与事。是最最美好的春天里,芙蓉树一行行延伸到远方,笔直地浸泡在夕阳光影里,投下一个个树影,风一吹,影子便也活了。
  “可是——”又开始拖腔拉调了,我的心里居然为这个转折而有一点点惶恐。
  “可是你的声音不自信。”
  脚下一顿,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稍稍僵硬的背,连同表情、步伐。
  然而,这明明是实话。
  我当然不自信。
  不美丽,不优秀,前途一片渺茫,“自信”是遥远处的水,解不了眼前绝望的渴。
  他觉察到了,手还是那么轻轻地挥:“其实你写在书上的那些批注就很好啊!”
  是自信的声音了吧?还有什么声音,能像眼前男生的声音一样自信?
  可是,我自卑,我胆怯,自卑和胆怯的人,往往对于善意的指点,带有习惯性的抵触和敌视。或许,只是因为自尊像薯片一样薄而脆。
  可惜这些,都是很久以后我才悟到的。
  在当时,当日,我唯一做过的事,就是紧咬我的嘴唇,低头,不出声。
  我恨他。
  恨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一语中的,说中我的心事和掩藏那么久的秘密。
  秘密,不该是属于一个人的吗?
  秘密,仿佛紧紧缠绕在一株时光的花藤上,溯流而上,可以生长,却不可以公开。是一个人的树洞,把秘密喊进去,任其被泥土和年轮收藏。不可以放在阳光下曝晒,不可以告诉别人,宁愿腐烂。
  可是,他居然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悄悄放在他面前的那些秘密,讲成最寻常的模样。
  那些书上的批注,是信笔由疆,也是心事吐露。是我的爱与恨,甜蜜与忧伤。是我一个人翻阅时,悄悄的、美好的回忆与珍藏。我拿来,展开在他面前,是信任,也是期许——假使你能懂我,必会先懂这些密密麻麻的字。
  张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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