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已磨好。
钱小晴躬身相请:“请徐公子赐字。”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已觉了他的伤感的情绪,想把气氛变得烈一些。
徐天良也是如此心思,故意抿嘴嘻笑道:“瞧我这模样,你该叫我丑公子才是。”
钱小晴手指在墨砚中一按,然后往脸上一抹,抹了个大花脸:“丑女子请丑公子赐字。”
“哈哈哈哈!”两人一阵大笑。
笑声飞出凉亭,直冲去霄。
乌去像是被笑声吹散,明月居然从云层中露出了脸。
皎洁的月光下,小院桃花落时瓣瓣,月影如筛,疏疏郎郎。
徐天良拎起羊毫笔,挥笔疾书。
桃花雨过碎红飞,半逐溪流半染泥。
何处飞来双燕子?一时衔在画梁西。
一首七律诗,跃然纸上,字迹龙飞风舞,挥洒自如。
钱小还未待他搁笔,便拍手叫道:“好!”
“好”字还刚出口,白素绢从亭外飞身入内,右手如钩的五指抓向宣纸。
钱小晴恐破烂宣纸.左手向上一格,右手横出一掌。
白素绢身子一斜,飘过石桌,浇在徐天良身旁,手肘重重在徐天良手臂上一撞。
徐天良猝不及防,手中笔往前一送,在宣纸上划了条大黑线。
“你……”钱小晴知道她是故意捣乱,但碍着她救了徐天良的命,又是孙三娘的徒弟,虽然十分气愤,却又不好发作。
白素绢翘起小嘴,格格地笑道:“不就是一张纸,有什么大惊地的?”
说着,她竟抓过宣纸,三两下撕成了碎纸片。
钱小晴圆了眼:“小艳女!你未免也太过分了。”
白素绢毫不示弱:“过分又怎么样?”
不知为什么,从功房出来怕:她对钱小晴就一直十分反感,见到她就生气。
“算啦,等会我再给你写一张。”徐天良劝住钱小晴,然后唬着脸对白素绢道:“你来干什么?”
白素绢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道:“我来请你题诗。”
徐天良睁大了眼。
这个小丫头,鬼花样真多!
白素绢翘起嘴道:“你能帮她题诗,就不能帮我题诗?”
徐天良耸耸肩:“好吧。”
他拎起笔,正待心定。
“哎!慢,且慢!”白素绢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小手帕,摊在石桌上,“请你题在这手帕上。”
一条白净的小手帕,左上角绣着一朵红牡丹。
徐天良略一思忖,所然挥笑:洛阳牡丹面径足,鹿寺牡丹高丈余。
世间*有如此,恨我总角东吴居。
字迹含蓄透逸,气韵生动,显示出书法者笔下的深邃功力。
白素绢蹦跳起来,拍着手高声叫好。
徐天良搁下笔,沉静地道:“白姑娘还有何吩咐?”
白素绢摇摇头:“没有了。”
徐天良淡淡地道:“白姑娘既无吩咐,就可以了。”
白素绢一怔,蹙紧了眉头,随即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小心地拎起手帕,绽唇一笑,一阵旋风出了凉亭。
“小晴,来,我再替你写一首。”
“多谢丑公子。”
亭内又响起笑声。
笑声又脆又亮,甜甜的,十分好听。细听起来,甜甜的笑声中却夹有一丝苦涩。
白素绢卧房。
雅致闺房,沉香缭绕,药书满柜。
白墙、白漆桌椅。自绫帷帐,整个房内都是素白色,加上飘绕的烟雾,就像是九天云霄里的仙宫。
剪烛清淡,浊光摇红。
白素绢坐在书桌旁,凝目沉思。
此刻,她已褪去外衣,身着一件白底缀着红牡丹的衣兜肚,显得格外地俏丽。
这位鲜花般的妙龄姑娘,犹如云崖雪地上的一朵红花,给仙宫般的卧房,增添了春色,神韵与生机。
书桌上摆满了药书。
药书上搁着徐天良题诗的那条小手帕。
她凝视着小手帕,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那是辛酸与苦涩的笑,却又掺揉着一丝甜蜜与满足。
她微微眯眼。
“洛阳牡丹面径尺”,指的是洛阳的千叶牡丹,花面之大可逾尺许,超过“姚黄”与“魏紫”等名种,十分绚丽。
“鹿寺牡丹高丈余”,指的是长安“三辖”所辖的陕西富平县,此地牡丹极盛,每处春暮到此求花种者不计其数,奇花中有高达“丈余”的牡丹,尤为诱人。
徐天良把自己比成如此名贵的牡丹,一定觉得自己非常的漂亮!
“世间*有如此,恨我总角东吴居。”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从小浸泡在药物之中,读的都是药书,孙三娘请人都过她诗书,可她又不专心学,所以她并不通晓诗书。在这方面见识也少。
“*”是指诱惑人的美女,“总角”是指少中人。
莫非徐天良喜欢自己?
她脸面顿泛桃红。
她仿佛又听到他的心跳声,感到了他鼻孔中呼来的热气,还有那种男人肉体与汗水的混合气味。
她芳心蹦跳,呼吸骤然急促。
她情不自禁地抓起小手帕,亲吻了一下,然后紧紧贴在胸前。
这是一个少女春心萌动时的不自觉的举动。
房门被推开了。
孙三娘走到她的身后。
她沉缅在幻想之中,全然不觉。
“素绢。”孙三娘轻声呼唤。
她竟没有听见。
“素绢!”孙三娘沉声一喝。
“哎”她猛然惊醒,仓慌地扭转头。
孙三娘目光从她红扑扑的脸上扫过,落到她抱在胸前的双手上:“你手中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她支吾着,想把手中的小手帕藏起来。
孙三娘唬起脸:“给我瞧瞧。”
“师傅,这……”她红通的险变得有些苍白,握紧了双手。
孙三娘伸出手,沉叱道:“拿来。”
白素绢翘着嘴,无奈地将小手帕递给孙三娘。
孙三娘接过小手帕,看了看,脱口赞道:“好书法!”
白素绢秀眉高扬,脸上露出喜悦之色:“这字写得好吗?”
“很好。”孙三娘点头道:“比你师兄严阴阳的那一手草书,还要高出几分。”
“哦!”白素绢惊呼出口。
她听孙三娘赞过严阴阳的书法,说是比怀素、钟繇差不了多少,没想到徐天良的书法竟比严阴阳还好。
孙三娘喜爱诗词书画,一谈到这方面便津津乐道:“瞧这笔锋古朴凝重,苍中含秀,若非有笔实的功底与深邃的内力,决不能达到这等火候。
此字笔黑老练,下笔淋漓酣畅,一气呵成,纵横豪放之中蕴含清新淡雅,似临摹却又不落俗套,别具一格,笔意新颖……”
“师傅。”白素绢打断她的话。
她并不想研究他的书法。她只想知道他题这首诗的真实含意,所以她打断了孙三娘滔滔不绝的评论。
孙三娘顿住了话音,目光凝视着她,片刻,片刻,才道:“这是徐天良写的?”
白素绢点了点头,不觉之间,两颊又飞起一层红绯。
孙三娘沉下脸,冷声道:“你又去找他了?”
“不,不是。”白素绢急忙道:“是他找我……”
“哼!”孙三娘截住她的话,“是他找你,硬要替你小手帕题诗。是不是?”
白素绢扁了扁嘴,只得如实相告:“徐天良在后殿小院凉亭,替钱小晴心定诗字,被我无意中撞见了,我见他书法很好,就请他在手帕上写了这首诗。”
孙三娘又哼一声:“你也懂得书法?”
白素绢翘了翘嘴,没有出声。
孙三娘扳起脸,阴沉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徐天良这人,我们只能利用他,而决不能相信他。”
白素绢眸光一闪道:“徒儿明白,我不会相信他的,刚才我也只是利用他的手,替我书写了一首诗而已。”
孙三娘面色凝重地:“你为什么要他将诗题在小手帕上?”
白素绢未加思索地道:“当时我路过凉亭没带纸.又不愿用钱小晴的纸,所以让他写在小手帕上了。
师傅,徒儿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孙三娘没回答她的提问,却反话道:“你刚才为什么将小手帕搂在怀中,见到师傅又面露惊惶之色?”
白素绢的脸倏地红了,抿紧了樱唇。
刚才的心事,怎能向师傅倾吐?
孙三娘面色惧厉:“你是不是喜欢他?”
白素绢惊恐地拾起头:“没……有!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丑八怪?”
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喜欢徐天良,但言语之中却又能一丝犹豫。
孙三娘凝视着她,深沉地道:“你可以喜欢世上任何一个男人,但决不可以喜欢他。”
她感到有些奇怪,于是问道:“为什么?”
“因为……”孙三娘话音顿了顿,“他已有钱小晴和廖小瑶两个女人喜欢他。”
她很聪明,立即听出师傅这句话是假话。
师傅为什么不准自己喜欢徐天良呢?她心中泛起一个谜团。
孙三娘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伸手在她肩上按了按,柔和地道:“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以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喂。白素绢点点头,复抿了抿嘴道,师博,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孙三娘盯了她片刻,缓声道:“这是陆游<赏小园牡丹有感>七律诗中的前四句,这首诗从赏小园牡丹联想到洛阳、长安牡丹的胜况,而当时洛阳与长安已陷金兵之手,感叹失地不能收复。”
白素绢默然地道:“原来是这样。”
孙三娘继续道:“前两句是写牡丹之美,后两句‘世间*’承前两句总评,‘恨我’句以少年居住辽东吴越之地,不能见两地名花而足以赞叹。”
白素绢心中有一丝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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