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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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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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爷,我说我心里的话,生为大清人,死为大清鬼。对国家、对朋友,我都是一个‘忠’字。“

“言重!言重!”蔡元吉肃然起敬地说,“事情好商量。”

于是蔡元吉告个罪,起身离席。刘、王二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偌大一座环碧堂,竟显得阴森可怖。刘不才吃力地透了一口气问:“你看如何?”

“大概是跟他大舅子商量去了。”

“他大舅子是干什么的?”

“自然也是他们的将官。”王锡驯低声答道,“听说蔡家事无巨细,他都要过问。蔡元吉很畏惮他。”

“这样看起来,先要将此人收服。”刘不才问:“你见过他没有?”

“见过一面。为人很深沉的样子。”

“深沉就好办。”刘不才有了信心,“深沉的人,利害关系看得透,讲得明白,就怕刚愎自用,蛮不讲理。”

“那,那就不妨说明了,请一起来谈。”

刘不才同意他的办法,趁这等待的片刻,要作个准备。一眼瞥见廊上有个俊俏小厮,心中一动,猜想就是王锡驯所说的那个已为他收买了的,蔡元吉的小马弁,一问果然,便将他找了来,有几句话要问。

先是和颜悦色的闲谈,问他的姓名、年岁、籍贯。那小马弁叫贵福,自道是苏州人,七岁的时候,随家人逃难失散,为蔡元吉所收容,至今八年了。

“你们‘王爷’待你好不好?”刘不才问。

“当然好。”

“‘王爷’的夫人呢?”

贵福摇摇头不答,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刘不才看他那模样,心中明白,贵福必是蔡元吉的娈童,与蔡元吉的妻子等于“情敌”,相处得自然不会融洽。

这样一想,便从腰上解下一柄小刀来,递了给贵福,“来,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这把刀你留着玩。”刘不才说,“将来我要邀你们‘王爷’到上海夷场上去好好逛一逛,那时候再送几样新奇有趣的洋货给你。”

贵福童心犹在,接过那柄雕镂极精的牙柄小刀,爱不忍释,笑嘻嘻地不住道谢。

“我倒问你句话,你家的那位大舅老爷,听说脾气很好,是不是?”

“好?”贵福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撇撇嘴说:“不晓得好在哪里?”

“怎么呢?”

“从来没有看他笑过。除非——”贵福双手一比,“除非看见大元宝。”

原来贪财!刘不才已心里有数了。“还有呢?”他觉得无须绕弯子说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他还喜欢什么?”

“多得很!喜欢女人、喜欢赌——赌品最坏,没人喜欢跟他赌。”

听这一说,刘不才更有把握,看看蔡元吉去的时间不少,怕他回来发现贵福在此,心生怀疑,反为不妙,便点点头说:“好了。我就问你这两句话。你请吧!”接着,又在荷包里掏出一枚由大内所传出来的金钱,塞到贵福手里,作为额外的犒赏。

其实是过虑了。刘不才等了好久,才见蔡元吉回席,后面跟着一个人,瘦而长,脸上棱棱见骨,一双眼睛似乎黯淡无光,但瞒不过这几年阅历江湖,经过大风大浪,见过三教九流的刘不才,他那一双眼睛是有意掩饰光芒。凡是善于“装羊吃象”的人,都有那么一双眼睛。

最使刘不才触目的是他那一身装束,一件旧宁绸的皮袍,油光闪亮,真像所谓“敝裘”,然而“敝”在面上,骨子里一点不敝,卷起的袖口,雪白的毛片,蓬蓬松松,耸得老高,是件极珍贵的白狐皮袍,衬着大拇指上一只碧绿的斑指,越显得夺目。

那只套着斑指的大拇指,薰得黄中带黑,再看食指、中指亦是如此。刘不才明白了,贵福还少说了此人的一样爱好,他是鸦片大瘾,那几只手指就是让鸦片烟薰黄了。

“我来引见。”蔡元吉指着那人说,“是我内兄,姓杨,行二。”然后又道了刘不才的姓名。

“啊,杨二哥!”刘不才抢着套交情,一揖到地,“我早就听说杨二哥了,今天真是幸会。”

杨二也拱手还揖。跟王锡驯是第二次见,无须寒暄客套,只摆一摆手,作个肃客的姿态,然后坐下首作陪。

几句门面话说过,杨二问道:“我们要请教,刘爷是在哪里,听说过我?”

“在上海。”刘不才胡诌着,“在上海就听说,‘听王’那里第一大将是蔡爷,蔡爷又全靠杨二哥辅保。”

真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杨二听他这话,那张“面无四两肉”的驴脸,立刻就有了喜色,“不敢,不敢!”他说,“只怕是误传。”

这一态度,就让刘不才完全将他看透了。他不是什么忠心耿耿,只知道“天王”的长毛,对官军并没有什么难解的敌视。然则,反对蔡元吉归顺,亦只是未餍所欲,有意刁难而已。

转念到此,刘不才越有把握,态度也轻松了,饮酒吃肉,谈笑风生,与先前那种沉重的脸色相比,判若两人。

蔡元吉自不免诧异,而他的困惑,只要一显现出来,刘不才立刻就明白了,“蔡爷,你觉得奇怪,是不是!”刘不才说:“我一条性命捡回来了,怎么不开心?”

“这话,”蔡元吉问:“是怎么说?”

“有杨二哥出面来,事情一定可以谈成功,我就不会好心不落个好报,岂不该高兴,”

“这位,”杨二指着刘不才问,“说的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楚。”

“刚才不是跟你谈了嘛,人家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

“是的。”刘不才说,“我到了这里,才知道人家猜得有道理,我倒好像太相信了朋友了。这些话不必去说他,在杨二哥面前,说了就不够意思了。”

这些语意暧昧,不知所云的话,没有一个能听得懂,杨二只猜出一点意思,刘不才很看重自己,而且很愿意交朋友。

同时他也觉得刘不才是个世故熟透的外场人物,这个人可以交,然而要些本事,一无长处的庸才,他是看不上眼的。

有了这样一个想法,杨二便处处要逞强显能了,口讲指划,从淮军的程学启,批评到已死的谭绍光和长毛中公认的悍将陈炳文,说得他们一无是处。只是对李秀成却还保持相当的敬意。

他的话当然也有些见解在内。然而真如上海夷场上所说的“开口洋盘闭口相”,话一多了,底蕴尽露,肚子里有些什么货色,都让刘不才掂出斤两来了。

席间都是些闲话,王锡驯急在心里,一言不发,反倒是蔡元吉忍不住了,“谈谈‘那面’吧!”他特意提一个头,希望言归正传。

“不忙,不忙。”刘不才看准了才二十六岁的蔡元吉为人老实,因而喧宾夺主地自作主张,“回头我跟杨二哥靠烟盘的时候,细细斟酌。”

于是酒醉饭饱,“开灯”谈心,杨二等十六筒鸦片烟抽过,精神十足,抱着把乾隆窑五彩的小茶壶开始谈到正事。

“刘兄,你行几?”

“行三。”

“那就是刘三哥。”称呼一改,更显亲热,刘不才身子往上缩一缩,弓起了背,将头靠得极近,听杨二低声说道,“彼此一见如故,我倒要请教,刘三哥,你这样子热心,贪图的啥?”

“做生意啊!”刘不才答道,“舍亲朱观察是杭州人,从前王中丞在世的时候,他是浙江官场上一等一的红人,你总听说过?”

“听说过。然而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现在就要靠你老哥了。能将令亲说服了,拿队伍拉过去,舍亲朱观察就在这上头算立了军功,‘保案’一上去,仍旧回浙江官场,老实说一句:就都是他的天下!那时候,自然忘不了你老哥。”

“不会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于舍亲有什么好处。现在是同船合命,连左制军在内,都要靠这里。”

“刘三哥,你的话倒说得还实在。”杨二不由得说了真心话,“有些官军,一面孔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把我们贬得一文不值。我就不服!大家真刀真枪,上过明白!”

“照这样说,杨二哥,你大概先当我也是那样的人?”

“这也不去说他了。我倒再问一句:如果我们不过去呢?”

“那,那就只怕要看别人的热闹了!”

“这是怎么说?”

“好比赌台上一样,一上了‘路’,一定要下注,错过一注,心里懊悔,手上就更加谨慎了,要看着再说。结果呢,越看越下不了手,岂不是只好看别人的热闹?”

听这一说,杨二的心就痒了。然而这是拿赌作譬仿,到底不是真的赌,而且一输亦不是输钱,而是输身家性命,所以他不能不强自按捺纷乱而兴奋的心情,仔细看一看,到底是真的上了“路”没有?

抹不掉的是苏州杀降的影子,“刘三哥,”他只有这样问:“你是你的看法,庄家又是庄家的看法,明明看是活路,作兴是在钓鱼。我们跟你的身份不同,一上了钩是再也逃不掉的了。”

刘不才点点头,慢吞吞地答道:“上钩不上钩,先不去说它,如果你自己当自己是一条鱼,那就要睁大眼睛看一看,一座池塘,四面有缺口在放水。水放光了,鱼就死了!活活困死,杨二哥,你不甘心吧!”

杨二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处于将涸的池塘中,“那条鱼,”他问,“如果从缺口中冲了出去,龙归大海,岂不逍遥?”

“不见得。缺口外面作兴布着网。”刘不才灵机一动,立即改口,“不过,你跟令亲的处境不同,如果你想从这个缺口冲出去,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噢!”杨二深深看了一眼,“怎么冲法?”

“船就在海塘外面。这条船有常捷军的旗子,官军的辖区通行无阻。你想到哪里,到哪里!”

杨二不作声,取起那盏有名的所谓“太谷灯”的烟灯灯罩——整块水晶所雕,用一方手帕擦了又擦,十分起劲。这好整以暇的动作,恰恰表现了他内心的紧张。

刘不才不肯错过机会,紧接着说道:“我倒替你想好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包你安安稳稳,无风无浪,舒舒服服地过一生。”

“是,是哪里?上海?”

“上海,夷场上!”刘不才说,“现在好多长毛在那里,尤其是手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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